番外二. 靜墨聽竹

 

其一、歸家

 

世邀賽完美落幕,國家隊的隊員各歸各隊,隨著第十一賽季的開始,眾人的生活也慢慢回歸正軌。

就連葉靜竹,也是。

作為一名較為特殊的外包接案服裝設計師,葉靜竹的時間雖然較一般設計師要來得自由,但總歸還是掛名在一個服裝公司旗下,不用按時按日地去打卡上班,可葉靜竹也不好意思沒事就十天半個月的不進公司,尤其這兩個月來為了顧胖胖,不只在B市待了一陣,還遠飛了一趟蘇黎世,連去露個臉都沒有,只用郵件從公司那兒接了幾個簡單的案子。

於是自蘇黎世回來後,葉靜竹便天天去公司報到──反正他兒子孫子都不在,不用顧著他們的胃。

他上班的時間自由,通常都是早上十點到公司,先是和同事討論了之前案件的進度,決定面料種類與顏色,將色卡和調版布交給助理之後,再和打版師交流一下需要打版的圖紙,試試柸樣,有問題的話就及時更改。

偶爾也會和公司上層開個會,討論下一季度的服裝品項、主流樣式……等等細節。

如果葉修和胖胖在H市,開完會的葉靜竹若沒有其他要趕工的案件,葉靜竹差不多會在下午五、六點的時候離開公司。

但若是他們爺兒倆到S市的話,他便會留在公司,把手上一些案子處理至一個段落才離開。

今天他本來打算開完會之後,再留下來將早上與同事討論的稿子修一修。

沒料到他才在座位上坐下,桌上的手機就震了一下。

葉靜竹看過去,發現是來自葉默的一封訊息。

 

──我去接你。

 

沒有開場白,也沒有詢問句,劈頭就來了個直白到近乎命令的陳述句。

很有葉默的風格,葉靜竹看著手機上頭的四個字,下意識地揚了嘴角,笑意展露無遺。

邊上一個新來的小助理見他盯著手機笑,便開口問,「葉老師,什麼事讓你這麼開心啊?」

「嗯?」葉靜竹看了一眼那小助理,微笑道,「沒什麼。」他回了幾個字給葉默後,便將手機放回桌面,然後拿起公事包開始收拾,嘴上輕描淡寫地回答,「只是家裡人來訊息而已。」

小助理是個二十初頭的女孩子,叫Amy,性別,Beta。是葉靜竹前一個多月,去B市顧胖胖時進公司的。前幾天還是她頭一次見到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設計師。

對於這位長期不在公司、又幾乎脫離公司規範、長得溫文儒雅、脾氣好到不行的設計師,小助理對他極其有好感,見縫插針地就多問了兩句。

只是她並不知道,葉靜竹雖然外在不顯,但其實是個Omega,還是個有家室、連孫子都已經抱在手裡的Omega

工作室裡有幾個心細的,都發覺了她的別有用心,只是沒說破,就看著她沒事往葉靜竹身邊湊,等著看這小姑娘何時會發現她心儀的對象,其實早已經是做爺爺的人了。

小女生為了讓對方多看自己幾眼,放下手上東西蹦跳到葉靜竹身邊,裝作不經意似的拉上他胳膊。

「家裡人?」Amy刻意放軟了聲音問,「葉老師家裡有哪些人啊?有兄弟姊妹嗎?」

小助理的心思,就算葉靜竹一開始沒看明白,幾天相處下來,也大致猜到了。可人家小姑娘並沒有上來就說喜歡他,葉靜竹若是直接挑明了說,反而奇怪。

於是葉靜竹便只能盡可能的避開她,態度端正,不讓她有產生任何緋意的念頭和遐想。

只是小姑娘卻像是沒感受到葉靜竹刻意保持的疏離一樣,每天有空就往他身邊湊。搞得幾個和葉靜竹比較好的同事,每天都拿這事打趣他,等著看小助理知道葉靜竹名草有主的時候,會是什麼表情。

葉靜竹本是想著要找個時機跟她說清楚,不過現在……似乎,也不用特意去說明白了。

 

「有個姊姊。」葉靜竹面上笑意依舊,點點頭開始收拾自己東西,一邊在心裡想著,自己早上開來的那台車該怎麼處理。

一人開一台回去……好像就失去她來接他的意義了,也不實際。

不如乾脆……

葉靜竹還在思考著,就聽還巴著他的小助理又開口問他,「那剛剛是你姊姊傳來的嗎?是不……」

只不過她話還沒說完,就見葉靜竹放在桌上的手機又震了一下,上頭顯示了一條訊息。

 

──媽說要過去接你,開車。

 

幾個字簡短,不說葉靜竹一秒就看完,連挨在他身邊的小助理也看到了,只是來訊人的名字太小,她沒能看清。

「咦?」Amy眨了眨眼,疑惑地問,「葉老師你和雙親住一起?」

「沒有。」葉靜竹笑著將最後一份圖稿放進包包。

「那……」

收完東西的葉靜竹關上包包,拿起手機在上頭回了幾個字之後,轉頭對著女孩子笑了笑,道,「是我的Alpha要來接我。」他堅定又不失禮地拉開了女孩子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解釋了剛剛的訊息,「那是我兒子傳信息來通知我一聲。」

說完,也不等那小助理有什麼反應,提著自己公事包,再從椅背上取了自己的外套,往某個正埋頭苦幹畫圖的設計師那走去。

David。」

被喚做叫David的設計師聞聲剛從工作桌抬頭,就見葉靜竹直接扔了一副鑰匙過來,他趕忙丟了畫筆接住。

「我去!老葉,你幹啥呢?」

「晚上幫我把車開回去吧?」葉靜竹溫溫的笑著,雖說是問著人家意見,但口氣裡卻滿是不怕對方拒絕的自信。

「啊?」David一臉疑惑,「我忙得半死還得給你當泊車小弟?怎麼開著車來卻不開回去?臨時有事?還是哪個相好的來找你?」

最後那句純粹是David鬧著玩,隨口謅的。整個公司裡,除了剛進來的幾個新人,哪個不知道葉靜竹已經結婚了。只是知道他和家裡的Alpha處不好,偶爾就會如此笑話他。

從前葉靜竹對這種話都是笑著罵兩句就算了,今天卻反常的正色嚴肅道,「這種話,下回別說了。」

「啊?」

David還沒問他怎麼突然轉性了,就聽他眉眼收了嚴厲,含著些許的笑意又再開口道,「我家那口子來接了。」

「啥!?」

這下David坐不住了,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像是被雷劈了似的,驚疑參半的問,「你你你……你說你家那高冷的……呸!是不茍言笑的Alpha?」

「嗯。」葉靜竹再點頭,「就是我家高冷的、又不茍言笑的Alpha。」而後也沒再管對方答不答應,直接道,「鑰匙你之後再還我吧,改天我請你吃飯。」

聽到請吃飯,David也沒再管他家那口子高不高冷、愛不愛笑了,只咽了咽口水問,「你親自下廚?」。

葉靜竹笑著點頭承諾,「嗯。」

「那行,成交!」David拍拍自己胸口道,「安心交給我吧!肯定把您的車妥妥當當的開回去!」

解決了車子的事,葉靜竹又跟其他同事招呼幾聲,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公司。

從頭到尾都沒再看那還站在原地,被震驚到回不了神的小助理一眼。

那,又關他何事呢?

 

 

 

等確定葉靜竹的身影被電梯門隱去,旁邊幾個看熱鬧的助理設計師和打版師們才敢笑出聲。

看著年約三十初頭的女性打版師放下手中工作,走到她身邊,拍了拍她的肩道,「妳死心吧,Amy。人家死會都不知道多少年了!」

「而且他都回來公司幾天了?妳竟然到現在還沒看出他性別?Amy,就算是個Beta也太過遲鈍了。」一個Alpha助理設計師抱著一疊試樣從他倆面前走過去時,刻意停在了Amy面前,扶了扶眼鏡,眼神銳利地看著她,「況且要不是他孫子都在地上跑了,我早就把他追到手了,還能輪得到妳這個小Beta嗎?」

「孫、孫子!?」

聽到孫子兩個字才猛然回神的Amy大驚失色,「葉老師才幾歲啊!?這都有孫子了?陳助理,別是你把兒子說成了孫子吧?」

陳助理哼笑了聲沒再理她,把試樣放到工作桌上就開始工作。

倒是坐在縫紉機前,認真製衣的車版師不冷不熱地嘲諷道,「妳都打聽他消息幾天了?不說葉老師的性別妳沒看出來,連他家裡有哪些人都還不清楚,就這樣,妳還想往人家身邊湊?」

「我……」Amy被說紅了臉,硬著頭皮解釋,「我、我哪想得到啊?他看著一點也不像是Omega啊……而且看起來這麼年輕……」

「這倒不怪妳。」一個常年在葉靜竹身邊幫著打下手的女助理溫柔地笑著對她說,「葉老師就是保養得太好,我們都自嘆不如。」說著還摸了摸自己的臉,嘆了口氣後才又道,「其實他的歲數都能做妳爹了。前幾年他小兒子來找他,穿得一身西裝筆挺,我看著還以為那是他弟呢!」

「真、真的啊……」眼底不掩失望,卻還是敵不過好奇心,問,「那他的Alpha……什麼樣的啊?」

車版師在自己座位給了她一個白眼,「問他Alpha做什麼?妳還沒死心啊?」

「就算追不到人,但我也還是能做他的粉絲吧?」年輕的小姑娘沒有被失戀的心情打倒,反而雙手插著腰理直氣狀地道,「葉老師這麼厲害,還不讓人崇拜一下了嗎?理解偶像的所有一切,是粉絲的職責!」

一句話,立刻就把自己的立場給切換了。不過小助理說的也是個大實話。葉靜竹在設計這一塊,雖算不上特別出名,但確實是有著過人的天賦與能力,否則公司也不會隨著他這樣愛來不來的。他們要的,也不過是他一張價值不菲的設計手稿而已。

「妳想知道他的Alpha?」端著咖啡從茶水間走來的一名女打版師剛巧站在窗邊,用眼神示意小助理過來。

Amy走過去,順著她的目光從七樓高窗台往下望,看見了葉靜竹剛從大樓門口走出去的身影,只見他出了公司大樓,就不帶猶豫地地往一個穿著打扮都十分精明幹練的女子走過去。

因為太遠,看不清那女子的長相,但就算是隔著五層樓的高度,小助理像是也能感受到對方的大A氣勢一樣,打了個激靈,「我去……」

「怕了吧?」助理設計師也走過來,環著胸一起向下看去,正巧看見葉默接過了葉靜竹的公事包,拉著他的手在說話,「我上回正面遇過她一回。雖然是個女性Alpha,但那氣場真是……」男人搖搖頭,頗有種自認不如的無奈感。

「哇……她好像,笑了?」小助理突然說了這麼一句,幾個人好奇心旺盛的立刻圍上去看了看。

就見葉默牽著葉靜竹的手,突然微微歪了腦袋,嘴角似乎往上勾了勾。雖然距離遠,看得不很真切,但……好像真的是在笑啊!

「真的假的!?」唯一見過葉默的那位男助理設計師滿臉不可思議,「葉老師之前還跟我說他的Alpha不常笑啊!」重點是他自己的第六感告訴他,像葉默那類的Alpha,不只態度冷傲,還都凶殘得很!沒事千萬別去招惹。

他就是在見過了葉默之後,才徹底放棄葉靜竹的。

「但不是聽說……」女助理看著,疑惑地說出了自己心裡的疑問,「葉老師和他的Alpha感情不是很好嗎?」

「是挺不好,這全公司都知道。」某個正在對色卡的助理道,「不然怎麼會分居?咱們公司在H市,可他那位Alpha可是常住B市呢!葉老師幾年前調過來後,她一年好像也沒來H市幾趟。」

「兩、三回吧?」裁著樣柸的車縫師道,「我有次從茶水間出來,不小心聽到葉老師正和他那Alpha講電話,口氣冷得簡直像另一個人。說什麼……」她回想了一下,然後裝著葉靜竹當時的口氣道,「『妳要來便來,我管不著。』這樣。」

「哇,都這樣了居然還沒離婚?」

「其實離不離什麼的……也無所謂吧?」說好要幫葉靜竹開車回去的David,也慢慢走到窗邊,看著頭下的兩道身影,撓了撓後腦道,「老葉他兒子都這麼大了,更何況還有孫子。夫妻倆平時各過各的也沒礙著彼此,挺好的。再說AO的離婚手續這麼麻煩,不離也好,省事。」

辦公室裡的人無論是在窗邊看著的,還是手上趕著工的,都開始七嘴八舌地八卦起他們葉老師的情感生活。

直到不知道哪個人在窗戶邊上驚呼一聲,惹得所有人朝他看去。

「你確定……他們感情真的不好?」喝著咖啡的女打版師像看戲一樣注意著樓下一AO的舉動,「我看都快親上了。」

「什麼!?」

原本沒怎麼在意窗外的幾個人聽了這句,也丟下手邊的工作湧過來。

「我去!葉老師摸了他Alpha的臉!」

「還幫她將頭髮攏到耳後!」

「靠!真親上了!」

「我的媽呀!大庭廣眾!沒想到葉老師居然是這樣的葉老師!!」

「我去!以後誰還敢跟我說葉老師跟他家Alpha不合的,站出來,老娘揍死他!」

 

 

 

葉靜竹拎著公事包,剛走出公司大樓的門口,遠遠地就望見葉默那別具一格的身影站在黑色轎車之前,笑容不自覺地流露於嘴角,待走到葉默面前時,就連看著她的眼底都透著溫潤的笑意。

「妳回來了。」

「嗯。」葉默看著散著冬日暖陽氣息的Omega,嘴角也揚起了個不甚明顯的角度,「回來了。」

這是自蘇黎世一別之後,夫妻倆頭一回面對面,也是二十幾年來頭一回,如此心平氣和地面對彼此。

在那通越洋的國際電話中,夫妻倆說開了很多事,也將束縛住葉靜竹多年的心結徹底解開。剩下的,也就是靠兩人在之後的相處中,慢慢去改變、適應而已。

葉默替他拿過了公事包,葉靜竹沒想到她會這麼做,趕忙想拿回來,卻不料,他才剛伸出手,沒拿回自己的包,反倒是被葉默抓住了手,拉到了眼前仔細地看了看。

「不錯,很好看。」指的是葉靜竹腕上那塊錶,她哼了聲道,「肯定不是你兒子的眼光。」這話她在蘇黎世的時候就想說了。

她那兒子的眼光她知道,或許更正確的來說,葉修那不叫沒眼光,是隨意。基本怎麼方便怎麼來,看看君莫笑一身花花綠綠的就能知道了。

「嗯。」葉靜竹苦笑,「是澤楷選了幾個讓他挑的。」然後又柔聲問,「妳怎麼自己來了?我不是說明晚就會過去S市?」

她和葉秋回國前一晚,葉靜竹就收到她傳的訊息了,不過那會兒他正忙著,沒法離開H市,便沒能親自去S市接機,

葉默表示無所謂,只問了他忙到何時,葉靜竹便告訴了她今天的日期,還說忙完後會坐車過去。

只是葉靜竹沒想到,當時葉默只輕輕嗯了一聲,沒說別的,卻是在今天到了公司接他。

「你說忙到今日,我這兩天都空著。」葉默理所當然地道,「所以,我來接你。」

她不動神色地觀察著葉靜竹的表情,不自覺地輕輕靠攏了眉頭。

過去,她總是會忽略對方的想法,認為該做什麼是對的、是好的,便連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做了決定,很少在乎葉靜竹的意願。但往往事情雖然順利解決,可葉靜竹的情緒卻更低落了。

這次沒告訴他要來,是不是也……

「不高興?」

這很不屬於葉默風格的問句,先是讓葉靜竹微微吃驚,才又搖著頭輕笑道,「沒有。」說著,便抬起空著那手,只是舉到半空,卻又頓住。

葉默看著那尷尬舉在半空的手,道,「無需顧慮太多,想做什麼,便做。若不喜歡,我會告訴你。」

些微高了Alpha一些的Omega又淡淡地笑了笑,將舉起的手放到了他原本想要放的地方。

「那麼,妳也是。」指腹輕輕柔柔地撫過葉默皺起的眉,淺淺一笑說,「不用費心思去想我喜歡,或是不喜歡;討厭或是不愉快。剛剛……是我不對,但我只是……很高興妳來接我。」高興到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若在從前,他就是心裡欣喜,也還要分出些心思去想,葉默這個舉動是何意。

但現在,不需要了。

在他知道、也確定葉默能為他做到不惜一切的地步之後,那些猜測懷疑、庸人自擾,通通都不需要了。他要做的,就只有將自己的心情,毫無保留的告訴她,如此簡單而已。

葉修說得倒沒錯,有些話、有些事,悶在心底不說、矜持著不做,他們之間僵持不下的關係,永遠都不會有什麼改變。

只有說出來,開口把心底的話說出來,傳達出去,才能與對方交心,對方才會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想的是什麼。

他確實,將心封閉得太久,也將葉默推得太遙遠,才會讓她連自己是欣喜還是厭惡都不清。

葉默說,她有錯,可一直身陷心結,始終不願意相信她的自己又何嘗沒有錯?

是他從來都沒有,將最真實的一面展露在葉默面前,才會造成她現在的顧慮。

但現在開始改變,還不晚。

 

「很高興?」葉默又問了一次,很慎重其事的樣子。

「嗯,很高興。」葉靜竹點點頭,眨了眨眼,揚起一抹笑容對她鄭重地說,「我很高興妳來。」

Omega的笑容和煦得有如春天輕輕吹來的東風,一點點地暖進了葉默的心裡,也軟化了她向來銳利凌厲的眉眼。

葉默一直都知道葉靜竹笑起來很好看,也很平易近人,但這麼毫無保留地對著自己開懷燦笑……還是這二十幾年來的頭一回。

心臟的某處像被什麼擊中似的,突然跳動得劇烈。

她放開了握著的手腕,改為牽住他的手,緊緊地扣著。

葉靜竹有些詫異,抬眼朝她看去,卻在看見她的表情之後,意外地微睜了雙眼。

總是不茍言笑的豔麗容顏,在這一刻退去了冰冷的外殼,嘴角揚起了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笑得柔軟、笑得清麗動人,直把葉靜竹看得呆站在了原地。

「怎麼了?」

驚覺失態的葉靜竹搖頭,「沒、沒事。」回了神後又定定地看著葉默兩眼,才道,「妳這樣笑起來,很好看。」

葉默微微收斂了略顯外放的神情,但還是揚著嘴角問他,「喜歡?」

葉靜竹閃了閃眼神,稍稍偏過頭才帶著點羞澀應了一聲,「……嗯。」

「那,盡量吧。」葉默輕笑,牽著他走到轎車副駕的門邊,替他開了門,對他解釋,「我不是很習慣,那樣的笑。」

因為清冷的本性使然,也因為身份上的需求,葉默本來就不是輕易會將情緒外露的人。要一個長年板著面孔的人突然笑口常開,那是絕不可能的事,更何況,葉默從來就覺得,笑這件事對她來說,很不友好,一直都很違逆她的面部肌肉,總感覺整個臉僵硬得很。

「不用刻意如此,也不用為我特意去改變妳原本的習性。」坐進駕駛座之前,葉靜竹扶著車門偏過身朝她笑道,「葉默,妳便是妳,從以前到現在,我喜歡的,就是那樣的妳。」

「是嗎?」葉默點點頭,便完全斂了嘴角弧度,只用一張,除了帶著淺淺笑意的眼神,其餘表情全無的臉對著他,「笑這件事,其實挺累。」

葉靜竹眨眨眼,甚至還能從她眼裡看見對此事的無奈感,不禁莞爾。沒想到「笑」這樣簡單的事,她居然會嫌累。

「沒事,不想笑,就用不著笑。」他放著膽子伸手去摸她的臉,這一次,他沒再頓住了。

「只要,讓我看得懂就行了。」葉靜竹將她被風吹散的髮絲攏到耳後,「讓我知道……妳心裡有我,就好。」

兩個人靠得極近,近到葉靜竹從風中嗅到了淡淡的香味,一股清雅的玫瑰香。香氣不濃,甚至是風一吹就能立刻散了的那種,卻足以令葉靜竹輕易就沉醉其中。

那是,屬於葉默的信息素。

葉靜竹不知她是無心,還是刻意的。

「葉默。」

他喊了一聲,聲音不輕不重,音調卻低了許多。

那頭葉默似乎還沒發現自己信息素對葉靜竹造成的影響,只是下意識地應了聲,「嗯?」

而後那比自己還高上一些的身影忽地靠近,屬於Omega的淡淡曇花香氣便連同一個輕輕淺淺的吻纏了上來。

猶如,蜻蜓點水。

葉默動作沒變,表情沒換,就只是站在原地,睜大了雙眼看著自己的Omega

「討厭?」

Omega站在副駕駛座前,臉色微紅,又有些惶惶不安地看著她。一方面深怕自己這個逾矩的行為會惹來她不快,另一方面卻又像是得了全世界一般地興奮著。

「不會。」葉默收起驚訝的神情,再度牽起嘴角,伸手替他整了整衣領,笑著說,「從前你若是敢這麼做就好了。」

「從前,那是不可能的。」

幾近完美無瑕的葉默,在葉靜竹心中,猶如在高山寒嶺上綻放的花朵,可遠觀敬仰,卻輕易接近不能。她是他一輩子追著的目標,甚至,是他的信仰。在那近乎打死的心結解開之前,他從來沒有將她和自己放到同一個水平面看待過,因此,自然不可能對她做出如此「踰矩」的行為。

「嗯,知道。」葉默笑著將他輕輕推進車裡,替他關了門,自己則繞到另一邊的駕駛座上車。

將安全帶繫好後,葉靜竹的眼角餘光,卻從後照鏡上瞄到了一件頗眼熟的東西。

定晴看去,發現好像是……

他猛然回頭望向後座,盯著葉默慣用的那個包包。

包是個標準的公事包,葉默已經用了好幾個年頭,葉靜竹一直以來看到的,總是這一個。只是,今天他卻在那上頭,看見了一個,他原本以為,這輩子再也看不到的東西。

「怎麼了?」葉默繫著安全帶,一邊問他。

葉靜竹半回過頭,「妳……妳沒丟?」

「什麼?」這麼沒頭沒尾的一句,饒是葉默也沒明白他指的什麼,便順著對方的目光看過去,看見了今早才從鐘錶店那兒取回來的銀黑色懷錶,被她放在公事包上,才喔了一聲,而後反問,「你以為我丟了?」

葉靜竹點點頭,「那應該……壞了……」

懷錶,是葉靜竹嫁給葉默之後,買給她的第一件禮物。

只是他一直都知道,葉默沒有並沒有用。從自己手上接過之後,葉默就將那懷錶給收進客廳的一個抽屜裡了。

那之後,是葉靜竹在誤以為葉默想將兒子過繼給葉黥的時候,因為感到絕望才把它拿出來看看。

而就在他出來的時候,葉默剛巧走進家門,正在氣頭上的葉靜竹想也沒想,直接把拿在手中的懷錶扔向她。

他當時丟得很用力,葉靜竹還記得懷錶落地的時候,錶蓋都脫落了。

葉默朝後伸了手,拿過那隻懷錶,道,「確實是壞了。」

當年,她將已經分離的懷錶送去修理,卻特地交待,只需復原外表,裡頭的零件,不用修復。

因此送回來的懷錶,雖然外觀上除了一個太深的凹痕,已經盡可能被回復,但上頭的指針,都停在了,葉靜竹將它扔出去的那個瞬間。

彷彿是,特意要記著什麼一樣。

直到這次從蘇黎世回來,她才又讓人拿去修。這一回,是真的完全修好了。

她打開那只懷錶,上頭的長短針分別指向了十二與六的地方,秒針也毫不懈怠地在錶面上轉動著。

「我剛請人修好。」葉默蓋上錶蓋,用指腹輕輕撫過,面上表情也柔軟了幾分。

葉靜竹看著,突然有個大膽、又覺得不太可能的想法從腦中閃過,「妳……是不是,一直都帶著它?」

如果不是,那只懷錶怎麼會有使用過的痕跡?

又怎麼會,只在她撫過的地方,特別的精亮?

「嗯。」葉默抬起頭,大方承認。在這方面,她從不扭捏,實話實說,「只不過,我今天拿回來,它才開始走。」

既然他們已經不再徘徊於原地,那麼,懷錶上的時間,也該是繼續往前走的時候了。

「我不知道……」葉靜竹微微震驚。

他是真的以為她把那只懷錶扔了,畢竟壞了東西,就已經無用。依葉默的性格來看,她絕不會將無用的東西給留著。

只是葉靜竹從來都沒想到,她不只沒丟,還將這個在今天之前,連基本功用都沒有的懷錶時時帶在身上……

這之中能說明的事太多了,多到葉靜竹一時間腦袋有些混亂,混亂到,只能看著她發愣。

「沒事。」葉默將鑰匙插進鎖孔,淡淡地道,「還有很多事,我們都還不清楚、不知道,不過沒關係。」

引擎發動,葉默放下手煞車,催動油門將車緩緩駛上道路,同時一字一句,慢而堅定地開口。

「慢慢來,現在開始,不晚。」

以前錯過,那便是過了,再惋惜也無用。

所幸,還不算太晚,他們還有,從今開始的往後,往後數十年的,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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