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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捌、太子殿下

一夜纏綿過後，有些事變了，也有些沒有。

葉修答應了十殿什麼，他終究還是沒有告訴周澤楷。而周澤楷也沒有再開口問他。

兩人還是依舊在這竹林中過著山中無歲月的生活，只是關係已然和之前不同，這日子過起來，蜜裡調油的。

打坐修行、打幾套拳法練練身子，周澤楷則是拿著葉修親手做給他的竹弓每天練上這麼一小會兒，絕大多數的時間依舊在抄經。只是在這些例行公事中多了親吻、多了擁抱也都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周澤楷時不時親上去，葉修也會下意識地回應，偶爾，葉修也會主動吻他──大多是在床上的時候。

觀音似乎又忙了起來，自神佛大會那次來了一趟，就又只來過一回，給葉修帶了東西，然後叮囑兩人別輕易出竹林，反正竹林是她的，她不允誰都闖不進。

這話讓周澤楷敏銳地感受到外頭可能是發生了大事，足以影響六界的大事，而葉修可能知道，卻沒有告訴他的打算。

既然葉修不說，他便沒問，總歸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待著就好。

相較於觀音的忙碌，太上老君卻像是突然多了很多空閒時間，隔三差五就到這竹林來找葉修下棋喝茶嗑瓜子，順便發發牢騷。

言談之間，周葉兩人也隱隱察覺到不只外頭，就連天庭裡似乎也出了不小的亂子，只不過老君沒細說，既然沒說那就表示事情還在能解決的範圍，他倆不用知道也不用參和，聽聽他老人家發牢騷就好。

更何況天界之事，葉修早已不想再管，就算察覺了不對勁也沒去細想，但只有一件事，葉修聽了進去。

「太子殿下……喔，我說的是葉秋殿下。」老君狀似不經意一樣提起，然後在棋盤上放了一顆白子，「上回我從你這兒回去時，似乎被他看見，所以前幾天找上我那兒去了。」

「喔。」葉修反應平淡，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思考片刻放了黑子，顯然對這話題不是很感興趣。

「我知道你不想聽，不過這些年那孩子也確實不容易。」太上老君不是特意為葉秋說話，而是他知道，葉修自己也必須去面對自己的雙生弟弟，否則無論多久，兩個人都沒法往前跨出去。

老君下了最後一子，贏了葉修。

他喝完了甘露茶，起身告辭，離去前語重心長地又和葉修說了次，「你再想想吧。這幾日他都站在竹林外頭。」

「知道了。」葉修收了盤上的黑白棋子，連目送都沒有只道，「您回去慢走，就不送了。」

直到太上老君的身影消失在竹林，葉修才慢慢看向入口的地方。

其實不用老人家特意跟他說，葉修自己便能感覺得到，大約從七、八天前開始，自家那笨弟弟就傻愣愣地站在那兒了。

「見嗎？」周澤楷問他。

葉修沉默半晌，回道，「再看看吧，我得想想。」

這一想，也沒想太久，三天後的早晨，用過早膳後葉修對周澤楷說了句去散步消食，便慢吞吞地走到了竹林的結界入口。

葉修就站在那兒，靜靜地看著，雖然看不到，但他可以感受到葉秋那筆直的身姿就在這結界之後，就在自己眼前。

一步之遙，只要他跨出去，便能看到葉秋。

站了一上午，那一步，葉修還是緩緩地踏了出去。

宛若撥開了千層紗帳，眼前空間如水紋漣漪波動，平靜之後，他看見了那個黑色華服，頭戴烏金髮冠的葉秋。

葉秋沒想到葉秋會這麼突然地就出現了自己面前，他先是愣愣地看著自己哥哥，才慢慢紅了眼眶，上前一步顫著聲對葉修喊了句。

「皇兄……」

葉修並沒有再繼續往前，他就站在那兒，表情平靜且沉穩，淡淡地葉秋道，「我說過了，換個稱呼。」

葉秋無奈，只好順從，「哥……」

葉修這才滿意，同意繼續對話，「說吧，站了十幾天，到底想找我說什麼？」

「我……」

一時之間，葉秋竟是不知該如何開口，他明明有很多話想對他說，有很多問題想問他，可這些話在腦裡千回百轉，最後只化作一句哀怨的、委屈的──

「哥，帶我離開，好不好？」

葉修完全沒有料到他會這麼說，有點驚愕，但他面上仍舊不動聲色，雙手負在身後，用盡量冷漠的語氣開口。

「你可知你在說什麼？太子殿下。」葉修更是刻意加重了後面四個字，讓他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知道！別叫我太子殿下！不要這麼叫！你都不肯讓我喊你一聲皇兄，你憑什麼這麼叫我！？」葉秋大吼著，就像是要發洩積累多年的怨氣一般，把藏在心底的話一股腦兒的都說了出來，「我不想要這個身份……我不想要當這個太子，那本該是你的位置，你才有資格，他們到底為什麼要逼著你走？為什麼連條活路都不給你？我不懂父君在想什麼，也不懂那群仙官們在想什麼，讓你去殺了那麼多眾生，為他們的榮華富貴鋪路，到最後再一腳把你踢開？我不懂，到底為什麼？」

他的眼底已經泛出些微水光，垂在身側的手握著拳隱隱發抖。

從前的葉修，也曾想問為什麼，只是到了最後，哀莫大於心死。

看破了這一點，葉修也就不想再去問那一句為什麼，他只對他的父君說了一句「寒心而已」。

然而更後來，葉修想，更大的問題或許不出在他的父君身上。帝君縱然會忌憚他的武力，但也不至於做到放逐他的地步。

問題在於──天道。

天道不容他，間接影響了他的父君、影響了眾仙神百官，待到他被放逐到第十三間地獄，天地六界便真的都將他視作兇惡的殺神了。

所以葉秋這個問題，說是有解，卻也是無解。

因為沒人能贏得了天道。

天道要你消失，祂不用任何理由。

可這些，他不能對葉秋說，甚至對周澤楷都不能。

葉修在心底嘆了口氣，故作淡漠地回答，「不需要這麼多為什麼。」他定定地看著葉秋，語氣威嚴且肅然地說，「你貴為太子，不該來找我說這些，問題的答案該由你自己去找出來，這是你身處在那個位置應盡的責任，而不是找人問為什麼，沒有人會給你解答。你若真想不明白，那麼，當你繼承帝君之位時，你也一定會明白。」

只是到那個時候才想明白……怕是已然不及。

葉秋愕然地看著眼前這個他既熟悉又陌生的雙生哥哥。

葉修從來沒有這麼嚴厲地對他說話，就算他時常口頭上損他，罵他笨蛋弟弟，但葉秋知道，比起他們那高高在上的父君與母君，他的哥哥是最疼寵他的。

「我不會帶你離開。」葉修冷冷道，「我當年既然孤身離去，今日也不會帶著你走。」

「為什麼！？」葉秋不敢置信，「父君變了……眾仙官也變了，整個天庭……不，整個天界都不對勁了！」

葉修呼出一口氣，「他們沒有變，沒有變的，是你，葉秋。」

葉秋一怔，愣愣道，「我……沒有改變？」

「當你是皇子，他們不需要去要求你，因為你沒有可滿足他們的東西；可當你是太子，他們要從你身上得到他們想要的，就會逼迫你成為他們想要的那個樣子。」葉修語重心長地道，「葉秋，長點心吧。」

葉秋紅著眼，不說話了。

他沒有那麼笨，笨到聽不明白他哥到底想對他說什麼，他只是……不願意去明白而已。

「所以……當年……你是故意什麼都不說就走的？」

「是。」葉修坦然道，「因為我發現，如果我再不離開你，會害死你。」

葉秋的過於依賴，有很大一半的原因，是葉修給慣出來的。

無論有什麼事，葉秋的前頭永遠都會有一個葉修，他替他擋下所以一切麻煩，擋下所有險惡，所有的所有，葉秋都不用煩惱，因為在他需要煩惱之前，他哥就已經把事情都擺平了。

葉修原本也無所謂，護他護得盡心盡力，直到他遇見了周澤楷，遇上了爭戰萬年的三界大戰，葉修立刻很快明白──他的羽翼沒辦永遠護著葉秋，他可能會和心愛的人廝守顧不了他，也很有可能，會死。

於是他放手了，被奪去太子之位之後乃至最後被放逐到第十三間地獄，他都沒有再去找過葉秋，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留給他。

既然葉秋這樣是自己造成的，那就由他去逼著葉秋成長。

「我不會！」葉秋上前一步，嘶吼著反駁他，「我不會害死我自己！你看我這太子當得不夠好嗎！？我做得還不夠嗎！？為什麼……為什麼丟下我？」

淚水早已奪眶，葉修看得心裡有些難受，甚至想走上前去抱一抱他，但是，不行。

葉修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控制住臉上的情緒，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不高不低地開口。

「你真的覺得……你已經做好身為太子的覺悟了？」葉修慢慢彎起嘴角，那是葉秋今天看到的，第一個葉修給他的笑容，可這笑意裡卻滿滿的全是嘲諷。

「太子，可不是這麼好當的。至少，就我知道……他們絕不可能放你支身一人，無論你叮囑了什麼，身為太子，你不會有獨處的時候。」除非你的武力值高過於那群護衛，能夠輕易地甩開他們。

但顯然，葉秋的水準並不夠。

 葉修眉眼彎彎的笑著，可金黃的眼眸裡卻透著戒備，甚至是一點……殺意。

「葉秋，你可知道，我為何一步都不願意再接近你？」

「什麼？」

「所以我才讓你長點心啊。」葉修緩聲開口，一柄純黑的戰矛出現在他手中，他冷冷道，「你知不知道，如今你的身後，跟了多少人？」

「！」

不等葉秋反應，一大群黑衣人從他身後竄出，招招殺意直指葉修。

葉修雙目一凝，腳下一步不動，就站在那兒，用盡最大力氣將戰矛一揮，將那群黑衣刺客擊飛出去。

「不！停手！你們快給我停下！」葉秋驚恐地看著一批又一批的黑衣人衝向自己哥哥，而那群人卻視若無睹。

葉修那柄却邪共揮了五下，擊飛出三批人馬，最後一波人倒下，葉修便直接收了戰矛，無心再戰。

「葉秋。」他負手而立，笑著喊了弟弟的名字，這一次，是真心的笑，「不是我不願意走近你，而是……」

話語未盡，倒下的黑衣人又再次攻上，而這一回，葉修沒有攻擊，他只是向後退了一步，隱進了竹林。

「我若再進一步，死的，便是我。」

葉秋看著那一片再無自家兄長身影的竹林，淚水再次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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