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華

週五來更新囉~ (๑•̀ㅂ•́)و✧

三十三、逆天

葉修從來不後悔，當年丟下葉秋一人不告而別，他沒後悔；為救蘇沐秋強迫自己覺醒為嚮導，他也沒悔過。

但現在，他悔了。

後悔為何沒有留意到獸皇與劉皓的詭計，才讓嘉世陷入這樣地獄般的困境；更後悔自己為何不肯面對自己真正的心情、為何不早一些來見他？不僅讓他活著時受盡刮心的精神折磨，現在更為了保護自己連命都要沒了。

為什麼？

明明不該是這樣的。

大火、鮮血；父母的屍體、蘇氏夫妻殘破的屍身；弟弟的哭泣、沐橙崩潰的哭喊；染血的小鎮、滿目瘡痍的嘉世；覺醒暴走的沐秋、身受重傷不顧一切的青年……以及，無能為力的自己。

過去的、現在的諸多記憶如走馬燈一般，交錯出現在葉修的腦海裡。

他曾發誓，發誓要變強，要強到能保護他重視的那些人，絕不會再讓他們受到這樣的傷害，也絕不再失去任何一人！

所以他強逼著自己一步步地往上爬，一步步地走到了最強的那個位置，他以為他可以保護好所有人；他以為他設想的很周全，可，眼前的事實卻狠狠地打了他一耳光。

他總以為不去見周澤楷就是對他最好的保護，卻沒想到這只是自己的自以為是。他防著那隻獸透過自己去殺青年，卻沒防到另一隻，身在聯盟裡披著獸皮的人。

他發過誓的，他明明發過誓的……可他還是沒能做到，沒能保護好對自己來說，最最重要的那個人……

失去了族人、失去了家鄉、失去了父母、甚至不得不與弟弟分隔兩處，葉修這輩子失去的已經太多，如果命運真的要讓他連最重要的人都失去、上天真的要收回青年的性命，那麼，他不再低頭，不再向該死的命運低頭，他絕不允許再一次親眼看著至親至愛的人從他眼前逝去！

他要爭，與天爭、與命運爭，就算是──逆天而行，他也要爭回這個屬於他的人！

火光包住了他和青年，葉修向來平淡如水的眸子如今紅得像是要滲出血來，他已是死過一回的人了，既然他能從地獄爬回來，那麼再去一趟又有什麼難？

葉修邸上了青年的額頭，雙手一收，抱緊周澤楷──為了你，再入一次陰槽地府，又何妨？就算要與閻王搶人，又何懼？

「……等我。」葉修閉眼，輕輕吻上周澤楷。

要救一個瀕死之人，唯一的方法就是進入對方的精神世界，將那人進入彌留狀態的神智喚醒。但這法子成功機率十分低，況且就算成功，最多也不過是吊著一口氣不斷罷了，撐也沒法撐多久。

這一點葉修也知道，但他能做到的，比一般的哨兵或嚮導還多！

口中傳來血腥的味道，濃烈且嗆鼻，而後下一秒，他一腳踏進了一片黑暗。

周圍的喧囂瞬間歸了寂靜，葉修慢慢睜眼，所見是一片漆黑。這並不是他要去的目的地，而是世界與世界的夾縫，也就是──虛無之間。

他是被拉進來的。

果不其然，從黑暗中傳來那道熟悉又厭惡的聲音。

『我說過，你會再來的。』

葉修回頭看見了那隻美麗又高貴的──獸皇。

「你拉我進來的？」

『是，是我。』

「妳知道這對我並沒有用，空間困不死我。」葉修看著他冷冷道。

『對，我知道，我不過是想和你聊聊。』

「妳想說什麼？」特意費一番工夫將他拉進虛無之間聊聊？，葉修不相信這隻獸會這麼無聊。

好看的唇揚起了一個角度，牠吐出了三個字，『周澤楷。』

葉修冷冷地看向他，瞳孔中像燃著一把火燄似的變幻著色彩。

『你把他保護得可真好，就連死之前都不忘替他布下讓我們找也找不到的屏障。』獸皇走近葉修，居看臨下的看著他，『可惜，你功虧一簣了。』

葉修後退了一步，他知道對這隻獸、或者是對獸人們來說，深藏在青年體內的力量無疑是牠們最想得到的，殺了周澤楷，牠們能得到比殺了葉秋還要多的力量。

「獸皇……」葉修的聲音從齒縫裡傳出，「妳永遠……得不到的。」他的身影開始模糊，「因為，有我……」話語完全落下之前，他的身影便已經消失，只餘下未完的聲音迴盪在四無邊際的黑暗之中。

美麗的獸皇不以為意地看著男人離去，甚至還有點愜意。反正以葉修的能力牠就算有心要攔也攔不住，把他抓來，不過是想確認一件事，而且很順利地確認了，葉修連掩飾都懶，牠確認的不費吹灰之力。

牠盯著葉修消失的地方，還殘留著微微的琉光，唇角微微上揚，『哼，這就要看看你……怎麼護著他了。』

在空間與空間之間來去對葉修來說從來就不是難事，只消眼一闔一張的時間，他就能進到下一個空間。

空間的來去很簡單，但要找到對的空間就需要花上一些時間，所幸周澤楷的精神世界他去過太多次，沒多久就找對了路。

自己多年前立下的屏障還立在那兒，上頭已經傷痕累累，滿佈著歲月的痕跡。

葉修抬手輕輕撫上了那道斑駁的屏障，往前一步，就穿過了阻擋所有人進入的那道屏障，直接走進了那個荒蕪且破碎的世界裡。

對這世界的最後記憶是一片狂風暴雨，葉修知道會比他之前看到的還嚴重許多，但他沒想到，一踏進去就失去了呼吸的權利，黑暗冰冷的海水瞬間將他包圍住。

葉修只驚了一秒便立刻閉氣，並張手向上游了一小段才浮出了水面，他也才看清這個世界已經崩塌到什麼程度。

暗色的天裡，雷鳴與閃電不斷地互相交錯，暴雨如瀑布般不停地下著，整個世界就是片無邊無際的汪洋，唯一的陸地便是青年坐著的地方，一塊只容得下一個人的，方寸之地。

周澤楷兩眼空洞地呆坐在那塊地之上，周圍隨風而起的大浪一波接一波地往他身上打去，像是深海而來的怪獸，隨時都能把他吞噬掉。

暴雨不停，甚至有加劇的趨勢，連風也是，最後那道大浪幾乎將周澤楷整個人給捲進海裡。

葉修意識到青年所處的那塊陸地，就是他精神世界的最後一塊碎片，只要那地方整個被海水淹沒，那個這個世界就算是被黑暗吞噬，整個崩塌了。

「小周！」葉修大喊了一聲，然而這一聲呼喊卻是被雨聲及雷鳴蓋了過去，完全沒有傳進青年的耳裡。

他立刻向青年的方向游去，距離雖然看似不遠，但大風大浪之中，葉修卻是游了好一陣才到達。

那塊方寸之地已經連周澤楷都快容不下，青年修長的腳小腿以下已浸在了海水裡。

葉修雙手用力將自己撐起好離開冰冷的海水，可這地實在太小，容納一個周澤楷已是不足，葉修又怎麼上得了地，他也只能將自己的右膝送上岸，跪在青年面前。

「小周！」葉修忙捧起他的臉，望進他了無生機的眸子裡。「小周，看著我！」他拍了拍那張好看的臉，「我不準你就這麼走了！如果你停了呼吸，我絕對！絕對走地府一趟，拖也把你拖回來！」

但青年就彷彿是斷了線的人偶，任憑葉修拍著、晃著，一點反應也沒有。那雙空的瞳孔裡倒映出葉修的身影，卻是沒將這道影子反映進自己的心裡。

雷聲響著，滂沱的大雨打在身上，讓葉修幾乎要睜不開眼、幾乎快不清青年的面貌。

海水隨著雨勢也不斷地暴漲，很快就淹到葉修跪著的膝蓋處，這塊方寸之地再也不見土地的顏色。

「周澤楷！」葉修急得大吼，像是要把青年喚回一樣，可青年還是沒有理他，垂在地上的手也慢慢被海水淹沒

葉修真的有些慌了，他這輩子就沒像此刻這般亂了手腳，這般不知所措、這般的……害怕失去一個人。

「周澤楷……」男人抓著青年的肩，頭無力地垂到了對方的左肩上，「我知道……我欠了好多……也知道你早就發現了我的企圖，只是在等我開口，等我親口告訴你……我知道，我都知道……」他明明知道，卻還是選擇了忽視，然而青年依舊無怨無恨，甚至無悔地用真誠的一顆心愛著自己，無極限地包容著一意孤行的自己。

落下的大雨如細針一般，無情地打在他們身上，葉修的身上又逐漸散出昏黃的暖光，他張手將青年抱進懷裡，放軟了聲音，沙啞道，「小周，我這輩子……在乎的東西很少，最看重的便是肩上卸不了的責任……為了這個，我放棄了很多東西、也忽視了很多……你熱切的眼神、你真摰的情感……都被我刻意忽視……甚至連自己的真心都忽視的很徹底……」

在死過一次之前，葉修眼中最重要的，就是完成他背負在肩上的責任，其他世上的一切他都不太管，甚至可以在某些時候為此不顧一切。除了他所在乎的，他可以很冷血、很無情，尤其他在乎的，其實很少很少。

一個葉秋、加上蘇氏兄妹，就是他的所有，他以為……自己在乎的只有這些，就只有這些。

卻從來沒想到，真正重要的，卻被他忽視的徹徹底底。

忽視周澤楷雙手奉上的一顆真心，也忽視了自己心中，那顆不知何時被周澤楷親手種下的種子。

「我答應你的時候，你一定知道，一定就知道了……我不愛你。」葉修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要被大雨聲給掩蓋，他埋在青年的頸間用著暗啞的聲音說著話，「我並不愛你……我點頭，只是為了要得到某樣東西，從你的身上。你知道，都知道的，對不對？」

被緊抱著的周澤楷仍是如木偶一般，了無生氣。卻在葉修一字一句間，淹沒在海水的手指，幾不可見地顫動了一下，灰濛濛的瞳孔裡，閃過了微弱的光。然而這些，低著頭的葉修都沒有看見，只是自顧自地說著。

「小周，你是個優秀的哨兵，更是難得一見的黑暗哨兵，我很欣賞你。當初我想，既然我想從你身上得到某種東西、某種利益，而你也喜歡我，不如就當作成全你，成為你的嚮導……」

他就像張著眼睛的瞎子一樣，將青年的情意、將自己這幾年間萌芽的真心視若無物般地打發掉，甚至在不知不覺間，在兩人之間設下一道牆，一道他也不知道其存在的牆。

而葉修就站在那堵透明面前，用欣賞與喜歡欺騙自己，從不願睜開眼去面對。直到一場死亡，錐心般的疼痛才逼得他張開眼面對這道牆。

他淚流滿面地站在那道早已爬滿了無數藤蔓的牆之前，然後才發現、才想通、才看清，那些藤竟是自己的情意、自己的相思。

它們一直都無聲無息地成長著、蔓延著，而自己到那時才體會到，何謂思念。

無止盡的思念，無盡頭的相思，經歷過一次死別、一次生離，葉修知道了何謂相思之苦；何謂，撕心裂肺的痛，痛得連眼淚都止不住。

周澤楷，這個他別有所圖而同意成為伴侶的青年，早就已經在自己心底深處生了根。他是自己的哨兵、自己的半身、是靈魂的，另一個半圓。

入了骨髓的相思，刻在自己靈魂上的另一個名字，葉修才算是真正的明白，原來，這就是世人所說的、小周對他所懷抱著的情感──愛。

「小周──」葉修抱緊他，幾乎將他揉進自己身體裡，身上的黃光逐漸變強、漸漸將兩人包圍，「我會救你，不惜一切！」

即使逆天而行、既使要分出我一半的生命──再所不惜！

大雨之中，葉修捧起了青年的臉吻了上去。

──活下去，求求你活下去，活著，活著聽我對你說──

一顆金黃色的發光球體，藉由兩人的親吻，從葉修嘴裡渡到周澤楷那兒。黃光溜過了喉嚨、滑過了食道，最後消失在心臟的地方。

火燄般的耀眼光芒從兩人相擁的身體間爆發出來，照亮了這個失去色彩多年的黑色世界。

大雨慢慢地停歇，成了細小的雨滴；狂風也漸漸轉小，直到變成徐徐的微風；風吹去了頭頂上的烏雲，雲破天開，陽光久違了地照進了這個世界。

海水也漸漸退了去，藍天之中劃過一道半圓的虹。

身邊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微風吹過的聲音，濕透的背上傳來了人體的溫度，葉修感受到了擁抱，微弱的擁抱。

他張開通紅的眼，對上了一雙清澈的眸子。

俊臉上漾著微微的笑意，那人用著暗啞乾澀的聲音說，我等你……對我說……

說，自古老古老的以前，情人們之間至死不渝的那三個字。他要聽，親自聽，在他們都好好活著的那個世界上，親自聽葉修對他說──

我愛你。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