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華

來說說楷楷的故事~

三、

原本預計結束電視訪談就直接回S市的周澤楷，因為葉修父女的事讓他臨時變了計畫，葉修將他送回酒店後，他只休息了幾小時，隔天一早便回了自己在B市的老家──言家。

B市雖然不是周澤楷出生的城市，但他確實是在這兒成長。

自八歲母親過世之後，他便來到這個城市，直到第五賽季出道前不久，他才又回了母親的故鄉，S市。

其實錄製節目前他才回去露了一次面，短暫地停留一個晚上後，隔天便直接出發去電視台了。

臨走前父親還問他，既然都退役了，有沒有打算回來？

那時的周澤楷沒想這麼多，只說回S市再打算。然而他沒有想到，這下可能暫時連S市都回不去了。

千算萬算，還真不如就別算了。

短短不到一天的工夫，他就又回到了言家。

他的突然歸家讓當時還在吃早餐的言家人各顯異色，同樣都是吃驚，但三張臉上，卻彰顯著不同的情緒。

「怎麼突然回來了？」先開口的是言家大家長言哲青，他原以為自己這小兒子昨天一走，那又得是大半年見不到人，沒想才隔一天，就又回來了。

言哲青內心欣喜，但面上卻不顯，只示意周澤楷在自己面前的空位坐下，「早餐吃過沒？沒的話讓你顧叔準備。」說著話才落就喊了管家過來。

「爸，我吃過了。」周澤楷其實沒那心思吃，不過他沒想當著這餐桌上的某人面前吃，於是對走過來的管家道，「顧叔，咖啡就好。」

管家顧叔，年約五十，從周澤楷十歲起就開始照顧著他起居，直到他離家去了S市。算是看著他長大的，顧叔也把他當自己孩子看待，見他這麼快又回來，臉上也滿是長輩寵溺的笑容，「好好好，鮮奶要多放點是吧，我知道我知道。」

周澤楷笑著點頭，「麻煩您。」

他拉開父親對面那張空下的椅子，才剛坐下，身邊的言家大哥──言柏堯便遞了碗湯給他，「喝著，一碗湯撐不了你的胃。」

周澤楷知道自家大哥是看穿了他的謊言，不讓他空腹喝咖啡這才強硬地給他塞了碗熱湯。

「謝謝哥。」周澤楷接過，給他哥道了謝。

言柏堯見他低頭喝了口，才問，「前天不是說錄完節目就回去？」

「嗯。」周澤楷點點頭，解釋，「臨時，有事。」

言柏堯挑了挑眉，不過也沒再多說什麼，只問他，「這回住多久？」

「嗯……」周澤楷邊喝湯邊思考著，「暫時，不回去了。」

喀啷一聲，金屬筷子落地的聲音吸引了整桌人的目光。

言哲青皺著眉看向自家二兒子，「柏軒，怎麼毛毛躁躁的？」

言家二少──言柏軒臉忙彎身撿起筷子，然後扯起一抹不自然的笑回父親，「沒什麼，就是手滑了一下。」然後喊了人來替他換了雙新的，復又重新拿起飯碗，用溫柔又友善的聲音笑著對周澤楷道，「澤楷怎麼突然就要住下來了？還是這麼長一段時間。」

周澤楷並不是很想理他，可對方都指名道姓的問過來了，父親也還在，為了維持檯面上的兄弟和平，只好抬了眼皮看過去，不帶任何情緒地反問，「不能？」

在言柏軒還要開口之前，言父突然猛地放下手上的咖啡，聲色俱厲地道，「怎麼不能？難道這不是你家了？」

周澤楷勾起唇朝自己父親笑了笑，「自然是。」

言哲青的臉色這才緩下，只是仍舊皺著眉，「柏軒，我說了很多次，注意說話，就算現在都是自家人，也不該說那些讓人誤會的話。」

「您說的是，我就是順口說了這麼一句，沒注意……」言柏軒垂下眼，將心底湧起的恨意死死壓住，再次抬頭看向周澤楷時，那張生得偏女相的面容頓時生出了一份委屈感，「澤楷，是我不好，我沒其他意思，就是想著你剛退役，無論是在S市還是在B市，總得為之後打算……」

「不勞費心。」周澤楷打斷他，藉著喝湯的動作把諷刺藏在碗後。

言柏軒又說了幾句話安撫自己父親，言哲青很受用，雖是不滿意他剛剛的發言，但那份不滿很快就在言柏軒的三言兩語中消散。

看著面前低眉順目，為表自己孝心親自給言哲青乘湯的言柏軒，周澤楷只覺得他不去當演員真的是屈才了。

父慈子孝的畫面，多感人啊。

可惜這餐桌上相信的人，只有言哲青一個。周澤楷和言柏堯全當什麼都沒看到、什麼也沒聽見，安靜地吃早餐。

最後言柏軒不知跟言哲青說到什麼，突然朝周澤楷和言柏堯看過去，眉目間全是溫柔友善的笑意，「我們兄弟自然是相處得很好，兄友弟恭，外頭那些說我們不合的人，肯定是在嫉妒我們！你們說是不是？大哥，澤楷？」

言柏堯從飯碗中抬眼，淡淡地瞥了言柏軒一眼，而後才偏過頭笑著看向埋頭喝湯的三弟，對自己父親道，「確實是處得很好。是吧，澤楷。」

周澤楷這才放下那早就見了底的湯碗，揚起一抹營業性質的笑，順著自家大哥的意點點頭，「嗯。」

言哲青看著眼前和平相處的兄弟三人，十分滿意地點點頭，再次拿起咖啡很是舒心地喝著。

當然，言家這三兄弟，誰和誰是真的處得好，誰和誰又是真的處不好，那只有他們三人自己知曉了。

雖然周澤楷現在的確和家裡人處得還不錯，但外頭傳言中的那些不合，卻也不是空穴來風，至少他八歲剛進這個家的時候，確實是挺不受待見的。

周澤楷的母親名喚周映茹，是言哲青曾互許終身的對象，只是她出身貧寒，又是個孤兒，眼界極高的言家祖母不允許她進言家門，也不讓兒子娶一個對自家生意沒有幫助的女人。

無法反駁自己母親的言哲青只好與她分手，聽從了母親的話另娶了豪門世家的Omega女子。

為此，言哲青對周映茹及周澤楷一直都懷有一絲虧欠。於是當他聽到周映茹出了意外過世，只獨留下一個八歲的周澤楷時，便力排眾議將周澤楷從S市給接了回來，只是為了顧及自己妻子與另外三個孩子的感受，他沒有對周澤楷展現出父親的慈愛與關懷，只做了一件身為父親該做的事──供他吃住與學習。

至於言家主母就更不用說了，周澤楷對她來說就像是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他徹底消失了才好。而他同父異母的兄妹對他的態度自然也好不到哪兒。

言家最小的女兒言蔓蓉，自他走進大門的第一步，她就朝他丟了個石頭，身體力行地表達了她的不歡迎，甚至還大吵大鬧非要讓周澤楷滾出去。這舉動當然是被他們父親給嚇阻了，只是在那之後言蔓蓉每見周澤楷一次就扔他一回東西，從橡皮擦、玩具到石頭都有──這讓周澤楷練就了極其敏捷的反應力──長大後這小公主不扔東西了，卻總愛找他吵，吵不贏就耍潑，搞得周澤楷心累，抱著能不見她就不見的心態，盡量避著她，省得家裡雞飛狗跳。

至於言柏堯，別看現在兩人相處得挺好，但當年剛進言家那會兒，周澤楷最怕遇上的，就是他。

言柏堯長了他好幾歲，是個素質比他還優秀的Alpha。

身為言家長男，所受的教育和其他兩個弟弟不同，導致他年紀輕輕就透著一股凜然，不怒既威，讓當時十歲不到的周澤楷每每見到他都會瑟瑟發抖，比見到他爹都還怕，只想離他越遠越好──反正這位大哥從來也沒正眼看過他，彷彿他從來都不存在一樣。

父親的不重視，繼母的敵視，以及手足之間的針鋒相對，讓周澤楷在這個家裡的日子並沒有很好過，還不如從前與母親相依為命的時候。

下人們看著上頭的臉色辦事，主子和少爺小姐們都不待見他，那些人自然也不會把周澤楷當回事，就算他是頂著一個言家三少爺的名頭也一樣。

而唯一一個從一開始就對他釋出善意的，便是言家的二少爺──言柏軒。

言柏軒和周澤楷一樣，自小就生了副好相貌，只是言柏軒更偏女相一些，更因為從小身體不好，導致整個人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像風一吹就會倒似的。

但就是這樣一個水做的男人，長大後竟成了個Alpha，讓周澤楷吃驚不已──這是題外話。

言柏軒會在煮飯阿姨「忘了」他的便當時，將自己的飯盒分一半給他；也會在父親、繼母責罵他之後，偷偷溜到周澤楷房裡安慰他，告訴她母親會那樣都是怨的，等你長大了就不會了。妹妹也是，現在她還小，會鬧脾氣，等她懂事之後肯定就會把你當哥哥了！

對當時處境十分不好的周澤楷來說，言柏軒的善意就像是冬天裡的太陽，讓他覺得人世間還是有溫暖的。

可惜，這一切全都是假象。

長大後的周澤楷偶爾回想起，只覺得相信言柏軒的自己，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呆傻成那個樣，活該自己倒楣。

這世上沒有幾個女人能夠大度地接受自己丈夫將從前愛人的孩子接回家來，言家主母自然也為此鬧過不少回，可惜言哲青很堅持，還因此責怪她氣量狹小。不得已，言母只好裝作十分寬容的樣子將周澤楷迎進來，但表面上作作樣子還可以，要她真把周澤楷當兒子看，那是萬萬不可能，沒把他搞死就不錯了。

刁難周澤楷對她而言就像是每日任務一樣，她一天都見不到他好。不過言母倒是會觀人神色，知道自己丈夫表面不重視，但其實也不是這麼討厭這個兒子，所以藉故責罵、懲罰周澤楷都是用的小手段，偶爾還會利用自己兒女去陷害周澤楷。

言父對周澤楷打罵最厲害的一次，便是他十歲時，將一只重要的手錶給戴出了門，卻不小心在學校給弄丟了。言父為此罰他大冬天的在祖先牌位前跪了一天一夜，還不讓吃飯喝水。

在年幼的周澤楷快要撐不住的時候，是他的大哥硬將他拉起來，帶著他走進父親書房，當著父親與繼母的面，不卑不亢地說：

「父親的錶並不是澤楷弄丟的，是柏軒拿的。」

後來又鬧了幾天，但言柏堯說得有憑有據，言柏軒自知瞞不過先服了軟，給父親道了歉，這事就算這麼給揭過了。

從頭到尾，最無辜的周澤楷卻沒有得到過一句抱歉，無論是言柏軒的，亦或是他父親的。

他從這件事得到的，除了言柏堯藏在冰冷面孔下的善意，就只有一句話。

──人不可貌相。

一個人對你示出的善意，不一定是發自內心，對方真正的惡意很可能就掩藏在那能迷惑人的善心之下。

相反，真正的關心，反而被隱藏在自己所看不見的地方，或是那些冷言冷語之下。

在這個家，真正關心他，拿他當家人看的，居然是看到他便擺出一張冰塊臉的言柏堯。

而言柏軒，則是披著羊皮的狼，他打一開始就沒把周澤楷當兄弟看，所有的善意與溫暖，都是為了掩丐他背後那些惡毒的意圖而裝出來的。

他會笑著告訴你，就算全世界與你為敵，我也會站在你這邊；他更會用看上去最真誠的心跟你說，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你一定要相信我。

而就在你相信他所說的一切，沉浸在他編織的謊言中之後，他便會笑著拿一把刀從後面捅向你，然後裝著無辜可憐的樣子跟你說──我都是被逼的。

那錶，是言柏軒拿給他的，說是送他的生日禮物，於是年僅十歲，還沒明白人心險惡的小周澤楷便高高興興地戴著去上學了。

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在學校時不小心給弄丟了，直到言柏堯帶著父親，親自從言柏軒的房間裡翻出那塊錶，那個時候他才明白，所有的一切，全是他那個二哥設計的。

錶是言柏軒送的沒錯，但從周澤楷那兒又偷偷拿走的，也是他。

然而所有的一切被言柏堯揭發後，言柏軒卻可憐兮兮地含著眼淚，用極其無辜的樣子對父親說他不知道那是這麼重要的手錶，他只想展現對周澤楷的兄弟情誼，才會將錶送給他。

至於當言柏堯問言柏軒為何錶會出現在他房裡時，他則是更無辜地說了這樣的話。

「我在學校垃圾場附近撿到的啊。那時我還以為是澤楷嫌棄，不喜歡就直接給丟了，我這才又拿了回來，想著他既然不要我就自己留著。大哥，你信我，我真不知道爸找了好幾天的錶就是這塊兒！我要知道我早就拿出來了啊！」

這樣的說辭，其實漏洞百出，連十歲的周澤楷都聽得出他這話簡直是在瞎扯，可他的父親就是信了言柏軒的話，或者說，是接受了言柏軒的說辭，也就是他不追究言柏軒幹的這些事了──縱使他明白言柏軒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更可笑的是，周澤楷剛跪的那會兒，言柏軒還假惺惺地跑過來說要陪他一起，邊哭邊給他賠不是。

周澤楷聽著他哭也覺得煩，讓他別跪了，但言柏軒硬要陪著，結果跪沒多久就「病弱」的暈過去了。匆匆趕過來的言母還為此抽了周澤楷兩巴掌。

這戲，做得還真足啊。

後來言柏堯牽著他的手回房間時才跟他說，言柏軒那都是裝的，他被人抱回自己房間後就生龍活虎了，跟言蔓荷笑玩鬧的聲音，遠遠就能聽到。

周澤楷乍一聽到，驚得瞪圓了他的大眼，滿臉的不可置信。

言柏堯看著周澤楷的表情，抬手摸了摸他的頭，然後坐到他身邊，替他慢慢按摩著他已經沒有知覺的膝蓋，聲調平緩卻語重心長地說道。

「你從前生活的世界是怎麼樣，周遭都是些什麼人，都已經不再重要。當你走進言家的大門，就必須對所有人都抱持著戒備，誰都可以對你好，也可以對你不好──無論是明面上的還是檯面下的。如果你分不清誰好誰壞，那就把所有人都當成壞人，否則，你活不到成年。」

把委屈難過都憋在心裡的小周澤楷，一把抹去那要掉不掉的淚水，哽著聲問他大哥，「那，大哥呢？」

言柏堯抬起頭，第一次在他面前揚起笑，雖然那笑意很淺，但周澤楷卻覺得很真實。

「你覺得我是好人，那就是；如果不是好人，那從明天起，你就該躲著我。」

十歲的周澤楷天真歸天真，但並不笨，上了一次當，便將這些教訓全牢記在心底。

隔日，言柏堯藉著這件事，將兩個弟弟身邊的人換了一批，言語上敲打了一翻，就是要警告他們別縱然著言柏軒亂來。而對周澤楷照顧有加的顧叔，也是這時來到周澤楷身邊的。

自那之後，原本就不愛說話的周澤楷變得加寡言了，就像一夜之間突然長大的孩子，丟去了他的純真與無邪，只剩下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淡漠。

周澤楷沒有正式和言柏軒撕破臉，但在他眼裡，卻已經不把言柏軒看作是自己的親人了。

每每他看著言柏軒的時候，周澤楷面上雖然還維持著笑意，但眼底卻只有戒備與防範。

言柏堯的話讓周澤楷開始學著自保，盡可能地減少自己在這個家的存在感，甚至為了放鬆繼母的戒心，他自初中後便開始打遊戲，荒廢學業，成了所有人口中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

這遊戲一玩，就是漫長的一年多。

周澤楷整個人都沉迷進去了，讓言柏堯都有點看不下去，幾次叮囑他就算是作戲也別做得太過了。

周澤楷自然知道戲做得過頭就不像了，但這也不全然是演戲，至少，他是真的熱愛這款名為榮耀的遊戲，玩得不能自己、無法自拔。

直到升上初二那年，繼母因為遭遇意外過世，周澤楷這才慢慢收了心。

終於不用再防著繼母的周澤楷暫時放下了榮耀，撿起長滿了灰的課本，開始埋頭苦讀。

事實證明，周澤楷確實是聰明的，至少在言柏堯看來，他比自己那個總是在及格邊緣徘徊，最後還得靠父親去說話才得以拿個好成績畢業的二弟要好得太多太多了。

就算是荒廢了一年的學業，周澤楷靠著縮短休息玩樂與睡眠的時間勤奮學習，讓成績是肉眼可見的在進步。只用了一個學期，周澤楷便從全班的倒數第一一躍飛進了前二十。

當初二結束的那個夏天，周澤楷便拉下了他們班上的第一，更排進了全校前十的榜單。

再隔一年，中考之後，周澤楷以全校第一的成績考進了重點高中。

而在那幾年間，不知是因為他的進步太大，還是因為繼母過世的關係，言哲青對他的關注也多了起來，找他到書房談話的次數也頻繁了──雖然大多是言哲青說，周澤楷負責在一旁點頭稱是，但至少，父子之間的關係也比從前要緩和許多。

高中三年時間過得說快不快，說慢不慢，在課業與榮耀之間雙軸轉的周澤楷，以優越的成績考上了B市最高學府。

得知消息的言哲青十分開心，甚至在心裡盤算著之後可以將公司的哪些部份交給周澤楷管理。

然而，誰都沒有想到，如此大的榮譽，周澤楷竟是說放棄，就放棄了。

TBC.

小劇場：

小周：我家世好、頭腦好。（求葉修誇誇.JPG）

葉修：……這其實是個偽原著向背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