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華

老葉生日快樂啊！！

老葉的生日就是我復更的一天！

 

消失了一大段日子很對不起大家>A<!!!

這兩個月出了兩次遠門(月中本來還要去一趟上海，後來沒去，去了可能連生賀都.....Orz)再加上密集地去上了課，分了大半心力到課後作業上....真的碼字時間被壓縮了很多...艸

課還沒上完，所以之後更文還是會影響到，但不會像這次一樣消失這麼久了>A<!!!!(時間過得太快....)

或許之後偶爾放個練習圖，表示我沒有消失？(並不用

總之，匆匆四月沒了，五月要過了，等著迎接六月(好熱啊...)

好，廢話完，上文吧！

異族的最後一小段+第四章~

 

三、異族-2~3

在葉修說完那句話後，室內陷入了一片沉默，他沒開口說話，也就沒人要求他繼續說下去，或者說，是他們根本還沒來得及消化他短短幾句話中，傳達出的龐大訊息。

俗話說得好，薑是老的辣。

出乎所有人意料，最先打破沉默的，竟是葉修本以為患有心疾，最不能接受的馮憲君。

老者先是深深吸了口氣，再慢慢吐出，而後在一片默然中沉沉開口，「所以呢？」他看著葉修，表情沒什麼太大的變化，但語氣中卻自帶一股無法忽視的威嚴，「暗渦，到底給地球帶來了什麼樣的變異？」

葉修看著眼前的長者，整個聯盟的最高主席，嘴角微微上揚，是欽佩，也是讚嘆──此人雖然因為早年征戰受傷的關係，導致身體出了狀況，甚至患上了心疾。可就算如此，在上位者的氣魄與風範卻是一點也不減，無怪乎他能穩穩坐在最高主席的位置上。

「帶來的變異啊……那，真是太多太多了。」葉修輕輕吐出一口氣，先是微微端正了坐姿，而後才像是回憶著什麼一般慢慢地開口，「暗渦最先帶過來的，其實並非是如今在地球上與我們為敵的琉獸，而是……一個異族。一個與琉獸來自同一個星球的，異星種族──梵卓亞。」

在千年多前，誰都不知道，當這世上第一個暗渦打開的那瞬間，最先從裡頭走出來的，不是什麼吃人的怪物，也不是什麼會傷害人體的物質，而是一群流離失所、狼狽不堪的種族。

葉修的眼神忽地有些飄渺，明明是看著在場的所有人，卻又彷彿是透過他們，看見了遙遠的從前。

當死裡逃生的他們從暗渦中走出，看見地球上的第一道曙光時，臉上重獲新生的喜悅表情，解脫的淚水，都清楚地映在葉修的腦海裡──縱使他並沒有親眼見到過。

「他們的到來，是意外，誰都不知道他們會來到地球，就連他們自己，也都不知道……」

從腦海裡看著那抱在一起喜極而泣的人們，葉修想，無論他們走出暗渦的終點是哪兒，是天堂也好，地獄也罷，對當時的他們來說，這顆水藍色的星球，就是他們的救贖。

葉修慢慢閉上了眼，掩去他方才差點失焦的眼神。眾人都以為他只在沉殿心情，卻沒想到，待他再睜開雙眼，卻已不能在他的眼裡，找到過往那一片純粹的墨色。

閃爍著、變幻著異彩的琉璃色眸子，無法倒映出任何影像──那不是屬於人類的瞳孔，就連那一對如精靈似的尖耳、銀灰的長髮，都不是。

「你………」

所有人都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在一瞬間就變化了外觀的男人。更加透明白皙的肌膚、變得深遂的五官，樣子看似變了，細看卻又像沒變。

甚至在他張眼的那一刻，一股無形的威嚴氣場便跟著散了出來，與其說他像突然闖進俗世的精靈，不如說他是──睇睨眾生的主宰。

那瞬間，張新杰立刻就明白過來，當時在嘉世，他從葉修身上所感受到的威壓與「與眾不同」是從何而來了。

因為這個人，真的不是人類。

 

耳邊突然傳來的觸感與體溫讓葉修不自覺地動了動耳尖，偏過頭去，才發現是自家哨兵從病床上伸出了手，修長的指尖撫過他不同於常人的尖耳，帶起幾絲銀灰的髮絲。

「小周……」葉修看著他，一時間有點拿不準對方會對自己說什麼。

是埋怨自己對他的隱瞞？還是震驚自己非人的身份？亦或是……

葉修不得不承認，他可以忽視其餘人的看法與目光，卻無法不去在意周澤楷的反應。

不料周澤楷卻是彎了眉眼，對著葉修漾出暖暖的笑意，「很……漂亮。」

葉修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微微一怔，然後慢慢軟了眼神，唇角，握住他的手笑，「喜歡便好。」

他猜想過周澤楷知道之後的各種感受與反應，但卻沒有一個，是像眼下看到的這般，沒有絲毫的猶豫與芥蒂，無條件地接受了身為異族的自己。

周澤楷用行動告訴葉修，無論他是誰、出生於哪裡、他都不在乎。

只要葉修依舊是葉修，那就夠了。

葉修握著他手放到了自己唇邊，輕柔並虔誠地吻上。

「……謝謝你，小周。」

 

其他人接受得自然沒有周澤楷那般決絕果斷，十幾雙眼來來回回看著變了外表的葉修和依舊是人類模樣的葉秋倆兄弟，好半天都沒人開口說話，說不清是震驚過度還是不知話該從何說起。

直到蘇沐秋重重嘆出一口氣，引了所有人注意。

眾人在他臉上看到了許多情緒，有一點氣憤、一點怨念、一點無奈，甚至隱隱約約還能看出一些，釋然。

蘇沐秋看著那個外貌改變了的男人，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

葉修見他那樣子，不禁失笑，鬆開了周澤楷的手對他道，「沐秋，你有話就說吧，別拿那種表情看我。」

蘇沐秋便破罐子破摔似的道，「我很早就知道你不同於常人，只是沒想到……」

除了周澤楷，相較於他人，最快接受葉修身份的，便是蘇沐秋，也或者說，他早就有所懷疑，如今也只是從葉修嘴裡證實了自己長久已來的猜測罷了。

從很小的時候，蘇沐秋就知道他這個「撿」回來的便宜弟弟不只不簡單，還很不一般，只是他從來沒想過，這個「不一般」，竟是不一般到連種族都不同，甚至，是來自於另一個遙遠的星球。

只是，無論如何，他終歸是與自己一起長大、一起生活的弟弟……就算種族不同，又如何？

蘇沐秋便又嘆了一氣，決定不再去追究從前種種，只問，「所以……你也和那群琉獸一樣？是從暗渦裡走出來的？」說著又想到倆兄弟分別的時間，於是便有了猜想，「是六歲那會兒？也是因為這樣才和葉秋走散的？」

葉修沒料到他會這麼猜，和葉秋對望了一眼，後者頭痛似地揉了揉眉間，沒有說話，倒是葉修笑出了聲音。

「那倒不是。」葉修一個彈指，讓自己外表恢復原來的黑髮黑眸，只有那變了長度的頭髮沒能短回去，「我對你和沐橙，是有隱瞞，但我絕對沒有……」他看著蘇沐秋的雙眼，堅定道，「騙過你們。」

「咦……」

還沒來得及等蘇沐秋反應過來葉修話中意思，坐在對面一直沒怎麼說話，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卻是先冷冷地開口。

「你們一族，為何而來？」

男人的臉色向來就不是很好，難看到把下屬嚇哭都是常有的事。葉修雖然也沒少被他甩臉色，只不過對方用如此戒備又防範的眼神看著自己，倒還是第一次。

葉修將目光慢慢放到韓文清身上，嘴角上揚的弧度還在，可笑意卻已消失。

「老韓，你是不是覺得，我們……」葉修沒細說嘴裡的我們是指的誰，但傳達出來的意思卻很明顯，「來到這裡，別有所圖？」

「若不是，又為何會與那些怪物一樣？接二連三的從暗渦來到地球？」韓文清身姿筆挺，與葉修對視的眼裡像燃著一團火，他看似端坐在沙發上，其實整個人蓄勢待發，彷彿只要葉修承認心有不詭，他馬上就能跳起來給葉修致命一擊。

看著這樣的韓文清，病床上的周澤楷立刻繃緊了神經，雙眼閃過一道冷光死死地盯著對方，原本安放在腹部的手也緊緊握起，隨時準備做出反應。

「沒事的，小周。」

葉修抬手輕輕拍了拍周則楷握成了拳頭的手，看著他溫聲道，「他不會對我怎麼樣的。」

然而韓文清卻是直白道，「不，根據你的回答，我確實有可能會對你出手──如果你對聯盟、對整個世界人類有異心的話。」

葉修挑了挑眉，沒說話。

只是他沒說話，卻是蘇沐秋先開口，「韓隊，你不會的。」

韓文清則是望向了蘇沐秋，「你有什麼理由認為我不會？」想到他們之間一層義兄弟的關係，韓文清的臉更冷了幾分，「還是，你想包庇他？」

「我包庇他做什麼？」蘇沐秋直言道，「先不說我和你們都一樣，都是在剛剛才知道他的身份。十幾二十年，他連點口風都沒露過。我拿什麼替他說話？再說了，韓隊，你真相信他能幹出這種事？依他的能力跟身手，要真有心幹些什麼，早讓聯盟改朝換代了，做什麼在嘉世底下受陶軒的氣這麼多年？他真正為的是什麼，我相信你自己心裡也明白。」

「哼……」一直默默聽著沒說話的葉秋卻是在這時輕哼出一聲，語帶嘲諷地道，「我哥要真有心……他根本什麼都不用做，等著滅世就行了。」

「葉秋。」

葉修語帶警告地喊了他一聲，葉秋又哼了哼，沒再繼續往下說，只對他哥道，「你覺得你這個鬥神，做得可值得？」

這問題，是個誅心的問題。

葉修，是榮耀大陸的鬥神。

鬥神，指得不只是他的驍勇善戰、戰無不敗，更多的是他為整個榮耀的付出。他是許多人追逐、仰望的目標，更是許多人的希望與信仰。

然而，若他們知道一直以來崇敬如神祇一般的鬥神，其實並非人類，甚至和琉獸是來自同一個星球……

當真相揭開的那個時候，所有人類，還會像從前那樣，敬畏又虔誠地看著他們的鬥神嗎？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這是一個千千萬萬年來，一直存在於人類，亦或是高等智慧生物心底無法徹底抹去的通病，也是韓文清問出那個問題的原因。

就算是這一屋子裡多是和葉修有一定交情的人，可也是在知道他非人的身份後，第一時間產生了各自的疑惑與懷疑。

依他們對葉修的了解，明知道心底的猜測是不可能，但理智上知道是一回事，情感上接受卻又是另一回事。

韓文清也不過是有勇氣先他人一步，將這個最關鍵的問題問出來而已。

「我並非是不相信他。」韓文清並沒有因為蘇沐秋的話而改變態度，表情依舊是那樣冷靜，語氣依舊飽含著他霸圖隊長的震懾，「不會有人無緣無故遠離他鄉，甚至改頭換面混於人群之中，無論基於哪個角度來看，都必需先弄白他們的目的。」

「至於鬥神值不值得……」韓文清目光掃過葉家兩兄弟，最後定在葉修身上，「我想，真的在乎這個問題的人，不會次次將自己置身於虎口之下。更何況……」他眼微微瞇起，「與那無用的虛名比起來，我倒認為，手握大權的世界將軍之位，才是你真正要的。」

「老韓，你想得倒挺多。還扯什麼鬥不鬥神，呵……」葉修訕笑一聲，「我沒這麼偉大，不過有件事你說得沒錯，我確實，需要走到那個位置，若有必要，我會再往上升幾個階級。」

韓文清眼神逐漸變得危險，「你，想奪權？」

「不，我不想奪權，也沒有必要。我只是……」葉修輕輕搖頭否認，然後瞥了眼坐在自己身邊的弟弟，想起了那一晚過後，幼年的他抓著自己的手說──

 

──我不想你死……

 

沒有人想死。

他們已經失去了所有親人、族人，無論是自己還是葉秋，都不會想再失去彼此，所以，他們努力地活著，在這亂世之中，在這誰都不曉得世界即將面臨毀滅的末世中，想方設法地活著。

諸多因果、情緒百轉又千折，可所有的一切到了葉修嘴邊，最終只化為雲淡風輕的一句，「我們只是，想活下去。」

為了讓弟弟活下去，為了讓自己活下去……為了從那隻獸手上斬斷千千萬萬年來的所有因果，葉修這些年來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活著。

 

***

 

震驚過後，冷靜下來思考的喻文州對著一連串的事也有了一些想法。他慢慢抬起頭，清明的目光透過鏡片投向葉修所在的位置，「葉隊，先不論你們從哪裡來、又是哪種人……我是否能大膽推測，你們兄弟一直在躲著那位，被稱呼為獸皇的人。早在很久之前、進入聯盟之前，你就已經知道她會追過來，從那片虛無追來，甚至預料到了今後在榮耀大陸可能會面臨的種種危機，所以……」他說著，頓了頓，抬手捏了自己眉間，覺得一下子接受過多的資訊導致腦仁兒有點發漲。

黃少天聽自家嚮導話說一半就停，又不立刻接上，催促一般地重覆了他最後兩個字，「所以？所以什麼隊長你倒是快說啊！」

「所以，他才需要成為世界將軍，成為人們眼中至高的鬥神。」他抬眼看向葉修，說得極其肯定，「只有這樣，你才能最快、最便捷、也最不費力地得到整個聯盟所有最新的消息，包括在聯盟掌控範圍的暗渦變化。」

身在高位，才有辦法得到一般人所無法得知的情報與訊息。葉修要想清楚地知道各個地方暗渦的波動，就必須坐到相應的位置。

除了中央上層幾位領導，也就只有世界將軍，才有那個權力。也還好世界將軍就有這個權限，否則葉修怕是得再往上走幾個階級。

「除此之外……」喻文州繼續道，「你身為鬥神，身為一個在聯盟屢屢創造奇蹟的存在，若真是大難到來──好比現在──在不曝露你身份的前提下，你說的話，並不會遭受到太多人的質疑。所以，不管是為了要活下去也好，還是方便行事也罷……就是你不想，也必須走到一個高位，無論……你是否成為世人口中的鬥神。」

試想，如果葉修不是世界將軍、不是鬥神，甚至不是在聯盟中有一定話語權的人，誰會因為他的一句話就輕易相信這些顛覆多年來深深烙印在每個人心中的事實？

葉修看著喻文州淡淡地笑著，沒有說話，而很多時候，沉默就代表了答案。

「謝了，文州。」最終，他只輕輕這麼說。

一句謝，算是感謝他幫自己對韓文清解釋了剛剛關於「奪權」的質疑──雖然葉修覺得韓文清也能想通，不過有人幫忙替自己說出來，還是好的。

「那麼，先不論你們族人最初是為了什麼而來到地球，我只想問……」王杰希放下了手中那份關於微草的資料，慢慢動了動帶傷的身子，挺直了身板面向葉修，轉移了話題問出所有人都想知道的事，「究竟，她想從你們兄弟手裡得到什麼？甚至不惜冒著被困在虛無的風險追來……葉隊，如果你們是為了躲她躲到這兒來，那麼千年前，你們的族人又是為何而來？這千百年是為了什麼和琉獸一樣陸續來到地球？那一天……」

想起那日在嘉世透過一道時空縫隙所看見的身影，王杰希至今還是有種不真實的感覺，甚至回想起來都還會顫慄。

豹足人身，如此半人半獸的生物，從以前就只存在於傳說與神話，就算聽了葉秋說過她的存在，但實際親眼看到，那種感受還是很不一樣的。他甚至繃緊了全身神經，就怕下一秒那來自於異星的生物會從另一個空間走出來。

「那一天如果她走出道那時空裂縫，我們，會如何？」王杰希問。

「不如何。」葉修搖搖頭，淡然道，「若是那時候她就那樣走出來……結局只有一個。」

面對王杰希一連串的問題，葉修只簡單地回了這麼幾句，甚至連那個唯一的結局都沒有說出來。

因為不用他說，所有人都知道那個結局是什麼。甚至在不久前葉秋才當著許多人的面，將這麼結局說出來過。

 

──滅世。

 

「不過你放心。」葉修呼出一口氣道，「這個結局暫時還不會來，至少現在不會。」然後想了想，還是決定糾正一下所有人從剛剛到現在一直誤會的事。

「有件事，我得澄清一下。」他輕咳幾聲道，「我和葉秋走散……正確來說，也不是走散，而是我刻意離開他。」說著便抬起手阻止了想要開口打斷他的黃少天，「為什麼不重要，總之那是在我們離開故鄉沒多久之後的事……不是在通過暗渦的途中，而是，從北方南下的時候。」

葉修偏過頭，看向蘇家兄妹，眼神真切，「我說過的，我沒有騙過你們。我來自北方，從出生開始到現在，故鄉一直都在那兒，沒有變過。」

聽懂話中涵義的瞬間，蘇沐秋瞳孔微縮，彷彿察覺到了一件……他早該想到，卻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事。

一直……都在那兒？

 

──弟弟，你是從哪裡來的呀？

──北方。我從，北方的一個城鎮來的。

 

蘇沐秋像是被雷擊中似的，猛地從座位上站起，半是驚疑半是凝重地看著葉修，「你……」

一個你字才出口，他臉上的神情又變，在眼底蘊著一種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最後乾脆是氣得直接笑了出來，那笑裡含著自嘲還有一點對葉修的諷刺，「你還真是……很懂得說話的藝術啊？葉修。」

葉修大概也知道他猜出了什麼，依舊含笑著看他，沒說話。

蘇沐秋煩躁地啊了一聲，扒了扒自己頭髮，整理好心裡頭那些亂七八糟的心緒，深吸了一口氣，才又重新看向葉修，正色道，「我就問你一件事，你說你沒有騙過我們，從小到大，你對我和沐橙說的所有事──聽好，是所有事──都沒有半句假話？」

蘇沐橙聽到他這麼說，心裡萬千情緒中的某一條，被倏地拉緊，雙手一點點地握起，她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自家哥哥為何會這麼問……

葉修看了看有些不安的蘇沐橙，又看了蘇沐秋，而後沒有任何遲疑，輕輕地點了頭，坦蕩道，「沒有。」

吸進去的那口氣慢慢被蘇沐秋吐了出來，他閉上眼，抬手抹了把臉，像是在沉殿心情，好半會兒，才又慢慢睜開。

蘇沐秋有點無奈地道，「這麼多年……你雖然不曾透露過什麼，但也不是隻字未提，對吧？尤其，當你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說著，他便看見葉修嘴角慢慢彎起了一個耐人尋味的弧度。

光是看他這個表情，蘇沐秋就知道，自己的猜測很有可能是對的，不禁暗暗咬牙，「你真的很聰明，從小就是。很多事，你不是沒跟我們提起過，你只是……從來沒把話說明白而已。」

把話說得模稜兩可，甚至用引導式的方式讓聽話者自己誤解，一直以來不都是葉修的拿手好戲嗎？

「……你和葉秋，不是來自暗渦另一端的世界，而是……『這裡』。」蘇沐秋的雙眼有些紅，他甚至重重強調了「這裡」兩字，重到後牙槽都磨在了一起，「雖然種族不同，但你們確實和我們一樣，都出生於──地球。」

 

四、故鄉

 

這麼多年來，蘇沐秋一直都沒想明白，當年葉修剛來蘇家時的不和諧感是什麼。

一來，是他自己年紀也尚小；二來，是那股違合感也隨著葉修年紀的增長而慢慢消失。

如今再回想，蘇沐秋不禁想，如果是現在的自己碰上當時的葉修，縱是不能完全明白，但肯定能發現那孩子話裡的古怪。

蘇沐秋看著揚著淡淡笑意的葉修，眼底浮現的，卻像是穿越時空二十多年，剛來到蘇家，還只是個男孩模樣的葉修。

當年，蘇沐秋是在自家城鎮外的林區撿到的人，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孩子。

可就是這樣一個孩子，一雙眼卻比天上的日月星辰還要亮──這是蘇沐秋二話不說把他撿回家的原因之一。

那個孩子的雙眼，實在太漂亮了。

當然，主要還是蘇沐秋看不得一個小孩兒孤伶伶地背扔在野外過夜。不過葉修當年年紀雖小，戒備心卻其強，一開始是怎麼也不肯跟蘇沐秋走的，還是最後體力不支餓昏了過去，蘇沐秋才把人給扛回了家。

那會兒的葉修是真的又瘦又小，估計與長途的跋涉加上長期營養不良有關。蘇沐秋一開始甚至以為他比家裡的妹妹還要小上一點，直到後來他自報年歲，才知道他只比自己小兩歲。

葉修在蘇家睜開雙眼，也沒管眼前的人是誰，張口說的第一個字，就是──餓。

看著狼吞虎嚥的小葉修，蘇沐秋不禁好奇這個小小年紀的孩子到底是從哪裡來的，他這麼想著，自然也把問題問出口。

『弟弟，你是從哪裡來的呀？』

『………』男孩從碗裡抬起頭，盯著蘇沐秋看了好一陣子，才慢慢地開口回道，『北方。我從……北方的一個城來的。』

當年也只有八歲，也還沒怎麼出過門的蘇沐秋自然不明白他說的北方城鎮是哪一座，他所知道的北方，只有一個中央區，所以很自然地以為葉修口中的城鎮和他們這座城一樣，是不在區界的保護範圍內，而且肯定發生過什麼，說不定親人都遇難了，不然怎麼可能會有父母會讓這麼小的孩子一個人流浪到南方？

蘇沐秋心裡的猜測，後來也被葉修親口證實了。

他的親人都不在了，就連一起從故鄉離開的弟弟，也在中途便離散。

於是，對於葉修真正的故鄉，在他們成為義兄弟長達二十多年的日子裡，蘇沐秋從來都沒有仔細去思考話葉話裡的真意──或者說，他一直覺得沒要。

其實別說一個八歲孩子能發現葉修藏在話裡的事實，就連蘇家父母，也都沒有懷疑過葉修的說法，只當他是個家園被琉獸入侵而家破人亡的可憐孩子。

他的家究竟在哪裡？

為何葉修如此執著中央城東北的那座舊城？

為何他又能如此肯定那座沒有光石的廢城會很安全？

蘇沐秋不禁憶起不久前，自己陪著葉修第一次走進那座舊城時，對方臉上難得外顯的神色，以及不平靜到，一路都以實體跟在他身邊的君莫笑……

於是蘇沐秋明白了。

那座舊城，就是答案。

 

***

 

「你說你從北方來……以往我都沒有多想過，只當你和我們一樣，是北邊某個沒有光石保護的小城，但其實，並不是吧？」蘇沐秋壓低著嗓音，彷彿極力在隱忍著某種情緒似地說著，「你們來自北方，你嘴裡那個所謂的北方城鎮……就是世人口中荒廢已久的──舊城。」

與眾人或驚或訝的表現呈現出明顯的對比，葉修只是淡淡笑著，笑著默認他說出口的一切。

「呵。」蘇沐秋再次被他氣笑，「好一個北方離中央城不遠的地方……」他目光掃過長得一模一樣的倆兄弟，一字一句道，「你，還有葉秋……你們兄弟倆就生在這顆地球、長在這顆地球，不管你們的先祖來自不知道多遠的哪一顆星，也不管是人類還是其他種族，對你們兄弟而言，所謂的『家』，就只有這裡，只有那座舊城，昔日的──榮耀城！」

舊城，那座世人眼中曾經繁華傲世的榮耀城，卻同時也是葉修和葉秋的故鄉、他們成長的地方。

比起這世上的其他人，這座城對他們兄弟來說，意義要來得沉重太多太多。

葉修閉上眼，想起了曾經在那兒的童年，也想起了這兩、三年每每回到那片故土所看到的景象。

一幢又一幢斷垣殘壁的廢墟、火燒過的焦土痕跡，至今也還染著血色的土地，以及佔了一整座山頭……那數也數不清的，碑墳。

心隱隱有些作疼，但還能忍，葉修也沒有為此表現出什麼不快，只是放在沙發扶手上的手，卻突然被緊緊握住。

「葉修。」

他睜開眼，有些怔然地對上周澤楷盛著擔心的雙眸。

「別難過。」

周澤楷這麼說，也才讓葉修想起被自己忘在了腦後的事。

是了，他差點就忘了，他和周澤楷的精神連結，已經又重新連上了──雖然只是臨時的，但這也足夠將心底裡那股沉重的悲傷傳達過去。

「嗯。」葉修揚了揚嘴角，輕輕應了一聲，反手握了握他的手，感受了對方的體溫，小半會兒才放開手讓他好好躺回病床上。

看著周澤楷重新躺好，葉修才慢慢轉回視線，先是看向蘇沐秋，再看向蘇沐橙，隨後再慢慢掃向一室眾人，最後將目光回到了蘇沐秋身上。

「嗯，你沒說錯。」他笑著坦承，「我們，確實來自於榮耀城。那裡……是我們的故鄉。我和葉秋、還有族人們，長年都在那兒，或者說，我們梵卓亞一直以來都是在那兒出生、在那兒成長，甚至在那兒老死。千百年來，都是。」

 

***

 

心地良善的蘇家父母，在之後便理所當然地收養了葉修。

被吃好喝好養起來的葉修很快就恢復了原本的體魄，和蘇家兄妹也處得很好，好得彷彿原本他就是他們的手足似的。

最開始幾年，蘇沐秋還能時不時聽葉修提起關於他的過往和家鄉的事，只是他說得很隱諱，用層層掩飾將他真正想說的事埋在了最底層，讓人聽得半懂半不懂，尤其蘇沐秋和蘇沐橙也都還是孩子，對他說的話從來都沒有質疑，也就不會去細想，他話裡更深一層的意思。

到如今，藏在心底深處的兒時記憶一片片、一段段地慢慢浮現，蘇沐秋只覺得一層冷汗從後背慢慢沁了出來。

比起總會耍著自己玩的親哥哥，溫柔又處處讓著妹妹的葉修明顯更得蘇沐橙歡心，一天到晚就黏著葉修，跟個小尾巴似的，還常問東問西，葉修也不覺得煩，甚至還都有問必答。

很多事，也都是那時候蘇沐橙無意中「問」出來的。只是當時的他們，都沒有仔細地去思考那些話真正要表達的意義。。

 

『葉修哥哥、葉修哥哥，你們北方的冬天會很冷嗎？隔壁小鈴姊姊跟我說北邊的冬天都會冷到不能出門呢！那你們不是整個冬天都沒法去狩獵或者採果子吃了？』小小的女娃兒拉著葉修的手問著，『會不會肚子餓啊？』

葉修歪著頭想了會兒才回答，『嗯……冷是真的冷，但沒到出不了門的地步。而且冬天也有冬天能採的果子，只是比較少，狩獵也是。雪下大了雖然麻煩，但是雪停之後就能到外頭玩雪了，白茫茫的一片，可好玩了！』

小蘇沐橙聽得雙眼一閃一閃的，嚮往極了，『真的呀，我還沒看過雪呢！』

位於嘉世東南方的城鎮，緯度低了不少，就算是冬天寒冷，卻也沒冷到會下雪的地步。蘇沐橙第一次真正看到雪，還是她長大後去到中央之後的事了。

『如果整片都是白色的，那是不是連花和樹都沒有了嗎？』

葉修輕輕一笑，『還是有的呀，妳忘了梅花就是開在冬天的嗎？』

『喔，對耶。』蘇沐橙吐了吐舌頭，『忘了。』

也怪不得蘇沐橙忘記，當時的她，連梅花都只在植物圖鑑上看過。

『不過……在我們那兒，有一種只開在冬天雪地裡的花。』

蘇沐秋還記得葉修當時說到這兒的時候，臉上沒有掩飾地浮出了懷念的神色，尤其是之後更為明顯的變化。

『那花……沒有任何顏色，通體晶瑩剔透，特別好看。』

『沒有顏色？那會是什麼樣子啊？葉修哥哥，以後有機會能帶我去看看嗎？』

葉修微微一頓，眼底染上了另一抹顏色，好一會兒才見他抬手摸了摸蘇沐橙的頭，慢慢道，『好啊……如果，有機會帶妳回去的話……肯定。』

現在回想起來，蘇沐秋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那抹顏色的名字，叫──悲痛。

這世上，哪裡來沒有顏色的花？

那怕是，只有葉修他們那兒才獨有的花種。

 

***

 

『沐秋，你在看什麼？歷史？我母親和祖母也喜歡看歷史。』他看了看蘇沐秋書裡的內容，『雖然不太一樣……不過祖母說做人不能忘本，縱然不曾見過、經歷過，也要將曾經發生過的一切，牢記在心。』

為什麼必須要牢記於心？

因為，他們的歷史並不是地球的歷史，那是一段永遠不會被紀錄在榮耀史冊上的史實，那是只存在他們一族之中的過往，如果沒有意外，這段歷史永遠不會被外人知道。

再慢慢回想、細細思考、深究，蘇沐秋便發現，過去那些看似不重要的童言童語，卻是在字裡行間，透露著葉修注定與常人不同的身世。

只不過葉修雖然說了，但他不願讓人聽懂，也不想有人聽懂，所以他們兄妹和他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才從來都沒對他說的話產生過懷疑。

 

***

 

『誰說樹一定要是綠的，海是藍的，我就聽說過有個地方，藍色的是樹，大海則是紫色的！』

『騙人，你肯定是胡說，這世上哪有那種顏色的樹和海？你親眼看過嗎？』

『我是沒有親眼看過，但我可沒騙你阿！那可是我祖母告訴我的。』

縱使，他的祖母也沒有真正看過那一片藍色的樹群與紫色的大海。

 

**

 

『小沐橙想聽故事啊，上次沒說完那個？那我給妳繼續說啊……那群天上的仙人呢，雖然被妖怪發現了，但也不是走投無路。他們其中有個人，非常非常聰明的人，他替所有人找到了一條路，一條……通往「新世界」的路。』

『路上很黑，很冷，他們走了很久很久，卻一直沒有到達那個聰明人所說的新世界。有些人堅持不住，便死在路上，有些人沒有放棄，繼續走在漆黑的路上，直到……他們發現了光。』

『光芒將他們帶到了一個新世界。於是，離開了天上故鄉的他們，在這裡重新展開了新生活，就此落地生根，一代代傳承，一世世繁華。』

『葉修哥哥，那個新世界是什麼樣的地方啊？』

『什麼樣的地方啊？嗯……我想想啊。那是個水藍色的地方，藍藍的天，白白的雲……是呀，連海都是藍的……對，就是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

那是一個，美麗的藍色星球。

 

***

 

『哎，今天點心是烤鬆餅啊，我母親和小姨也喜歡，只是……』

只是人已經不在了，不只葉修的母親和小姨，他的親人、族人，都不在了。

『想不想家？會的吧，只是……並不會想回去。』

想念，是必然。

但卻從來沒有生過想回去的念頭，因為那曾經的繁榮，如今卻只餘斷壁殘垣的故土。

回去，只不過是徒增傷感罷了。

所以，葉修這麼說。

『那裡，什麼都沒了。』

 

***

 

『我沒事──就是做了惡夢。夢到大火……夢到發了瘋似的野獸……它燒了我的家鄉，殺光了所有人，沒人活下來……沒人……』

剛來到蘇家的葉修，時常會被惡夢驚醒，總是蘇沐秋以兄長的身份安慰他，小小的蘇沐橙再抱抱他，最後三個人團在一起，讓葉修在兄妹倆的體溫中再度睡去。

當時蘇沐秋知道他是夢見了遇難的時候，也明白他心裡難過，所以一直以來縱使心底有些許疑惑，卻也沒當面問過他細節，或者說，就算問了，有很多事，蘇沐秋也是直到這個當下才能真正想明白。

 

葉修說，大火燒光了所有。

若只是聽字面上的意思，絕不可能想到那把火不是因為琉獸在城裡橫衝直撞所造成的火事，而是……懷著惡意之下所燃起的大火。

葉修說，野獸殺光了所有人。

是，所有人。

親人、族人，沒有人活下來──除了他們兄弟。

 

斷斷續續的回憶再加上葉修今天告訴他的話，所有的一切就像被歸到了原有位置的拼圖，雖然殘破，但依舊能看清圖像要表達的意思，一個即將要組織完成的故事，讓蘇沐秋瞬想通了所有，更是讓他悲痛地領悟到一個殘忍的事實──滅族。

 

***

 

那兩個字，蘇沐秋最終沒能在所有人面前說出來，不只那兩個字，他的大腦甚至短時間沒辦法很好地組織語言，如果真要他說些什麼出來，大概他也只能對著葉修罵出「混蛋」之類的字眼。

葉修成為蘇沐秋的弟弟也十幾二十年了，雖然不能說那便宜哥哥心裡想什麼自己都能猜到，但肯定是比一般人還要理解。

早就看出蘇沐秋猜出一切的葉修在心底無奈嘆出一口氣，率先開了口。

「沐秋，你還記得……小時候我給沐橙講過的故事吧？」

蘇沐秋當然記得，不只他記得，連當時還只有五歲的蘇沐橙到現在都還記得。

「是從前……我總吵著要你一直說的那個……仙人與妖怪……的故事？」蘇沐橙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發顫。

葉修輕輕點頭，然後又抬眼掃過其他人，最後慢慢道，「在繼續說下去之前……你們不妨先聽我說個故事吧。」

類似的故事蘇家兄妹已經聽葉修說過了無數遍，而如今，葉修要告訴他們的，將會是比從前那故事更加殘忍的──歷史。

可葉修卻沒有馬上接著說下去，而是閉上眼，像是在沉殿、蘊釀著某種情緒。

好一會兒，他才睜開眼，閃著一雙琉璃色的眼眸，慢吞吞地開口說出了第一個字。

「在宇宙的洪流之中，有一顆……與眾不同的紫色行星，和周遭無數死寂的星不一樣，它獨特的環境孕育了無數的生命……是的，就和地球一樣，而她的名字叫做──希克羅亞。」

 

TBC.

 

感覺已經不是精修，是重寫???

預告一下，周末更~

然後阿初上回真的忘記補文了(哭)

這次肯定記得，明天沒補就是等週末和更文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