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華

第二章-上

葉修其實變了許多，不是指樣貌上的變化，而是整體給人的感覺。

在所有人的記憶裡，這個男人穿衣打扮從來不講究，聽蘇沐橙說若是不管他，除了隊服，他能給你配出各種辣眼睛的穿搭來──想想一下從前君莫笑那身花花綠綠的裝備──這人還沒失聯時也就只在世邀賽那會兒，穿過幾次正裝，其他時候不是隊服一類的運動服，要不就是最簡單的T恤加牛仔褲。

沒想到幾年不見，這個有些許穿搭障礙的男人居然會一身時尚休閒的模樣出現，再加上他鼻樑上那副銀邊的眼鏡，整個人看上去還有點型男的模樣，如果不是認識相熟多年，黃少天等人還真不會第一眼就把眼前這人跟多年前那個叱吒榮耀聯盟的鬥神聯想在一起。

「確實……挺久了。」最先從詫異中回神的，是較為年長也沉得住氣的喻文州。他呼出一口氣迎向葉修的目光，「久到，你都有個這麼大的女兒了。」

葉修看著他微笑著嗯了一聲便沒再說話，喻文州便自己接下去，「很可愛。」

話是對著葉修說的，可說話時目光卻是移到了另一邊的周澤楷身上，意味明顯。「基因良好。」

葉修沒往對方挖的坑裡跳，只輕輕拍了拍坐在自己臂上的女兒，不著痕跡地將孩子的臉往自己懷裡藏，加深了嘴角的笑意道，「那是。我生的，自然可愛。」

一句話將孩子那良好的基因全歸到了自己身上，絕口不提周澤楷，甚至沒想讓自己女兒跟他們打招呼的打算，直接強行轉移了話題。

「恭喜你們世邀賽奪冠，第三座了吧？文州你這冠軍拿得不輕鬆啊。」

「還行，畢竟主力不在我。」喻文州面上微笑不減，和葉修說著場面話，一邊強行將話題與目光引到了周澤楷那兒，「能在退役前又拿下一冠，全靠周隊。」

葉修也不得不順著看向周澤楷，這會兒也才細細打量起對方。

記憶中的那個青年已然蛻變，比起當年，又更加成熟沉穩了幾分，一雙墨色的瞳孔看似無波無瀾，可葉修知道，藏在那雙眼裡更深的，是看不見的漩渦，只要稍不注意，便會被捲入其中。

到底葉修是年長了他幾歲，縱是周澤楷目光裡蘊含了一絲不明顯的威壓，葉修還是能泰然自若地笑著朝他說一聲，「小周還是一樣不愛說話啊。」就像許多年前，葉修在輪回俱樂部看到他時一樣。

聽著親近，實則疏離。

周澤楷聽著，眼神微微一定，卻是沒說話。

他沒說話，葉修自然不想讓他開口，目光瞬間移到了黃少天那兒，「倒是你，少天，幾年不見居然變安靜了？從剛剛到現在就沒聽你說半句話。怎麼？想給文州多一點清靜所以改了你那話嘮屬性？」

黃少天那多話的性格自然是沒改，只不過是被改變得太多的葉修給驚得一時半會兒沒回過神，這下聽葉修這麼一說整個人直接炸了。

「我去！我那是不想說話嗎！？是不想說話嗎！？告訴你老子現在我特別想說！不只想說還特別多問題想問！你丫的這幾年一聲不吭是幹嘛去了！？你倒是說說看啊？不，不對，這問題也不用你說了，現在我知道你是去生娃兒養娃兒了！但生娃兒就生娃兒你躲什麼躲？群裡消息看一眼會死？會死嗎！？還有！你………你怎麼會……怎麼會！」一連串連珠炮似的說下來，卻在最後像什麼被卡殻了似的，手指指著周澤楷，又指向葉修懷裡的女娃兒，最後再指回周澤楷，來來回回的，一句「你怎麼會和周澤楷生了個娃兒」愣是說不出來。

「行了，別指了。」葉修扶了扶自己鏡框，嘆了口氣，語氣少了點最初的那種疏離，「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麼，不過我現在是真走不開身，下……」

他話還沒說完，不遠處一個戴棒球帽的男孩子就從廊道另一頭奔來，還喊了他一聲。

「路先生！」

這個路先生指的是誰，在場幾人不用想也能知道是在喊誰。畢竟這人當年打聯賽都能從葉秋改成葉修了，這會兒拿個假名混另一個圈完全不意外。

葉修抬頭看向那名看著穿著像是助理的男孩，面上神情瞬間轉換，語氣變得公事化，「怎麼？有狀況？」

男孩搖搖頭，先是看了看葉修周圍的幾人，不敢隨意發話，直到葉修說有事直說，他才戰戰兢兢地開口，「是邵先生，他知道凜凜丟了，讓我來問您後面還繼續錄嗎？要不是不方便他能移到明天……」

「不。」葉修沒等他說完便搖頭打斷他，語氣更是多了點上對下的命令，「告訴其他人等等繼續。他一個閒散影帝沒通告，其他大神可不，敲一次通告容易嗎我。更何況也沒剩多少了，熬著夜也得錄完，省得夜長夢多。讓他們再休息會兒，三十分後開始。」

「好的。」助理小弟很恭敬地朝點頭，又拿著手機將葉修交待他的事一一記下，確認無誤之後便立刻離開了。

葉修看了看錶，將懷裡的女兒交給簡悠，交待道，「那幫傢伙折騰完肯定得後半夜了，妳先帶她去休息，晚點葉秋會過去接她。」

「好的。」簡悠點點頭抱過葉凜，「那這……」她瞥了眼周澤楷，意思很明顯。

葉修順著她目光也瞥了周澤楷一眼，然後很快轉回，笑著道，「沒事，我會處理，妳們先走。」

老板都發話說會處理了，簡悠便不想了，意思性地朝其他人點個頭，便抱著葉凜匆匆離開了。

待兩人身影從廊道另一頭消失，葉修才回過身正打算「解決」一下幾個「前同事」，卻意外地發現周澤楷目光竟沒追著女兒的身影，而是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周澤楷的面上依舊看不出太多的情緒，那一雙墨色如鏡的瞳孔卻如鷹、如豹，銳利地盯著自己的獵物似的。

而那墨色鏡面反射出來的葉修，便是他的獵物。

像是感知到什麼似的，葉修慢慢收起笑，不帶一絲懼意地迎上他目光。

瞬間，Alpha無意識散出的威壓漫了開來，身為Beta的黃少天沒怎麼感覺到，喻文州、孫翔兩個資質上好的大A卻都微微蹙了眉頭，而年紀較輕的邱非卻是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

待邱非動了腳步，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那是周澤楷身為Alpha的本能──逼退其他Alpha、甚至要求Omega臣服的本能──縱使他本人並沒有這個意思，但面對一個朝著自己散發出反抗意識的Omega……大概所有的Aalpha都會有這樣的反應。

一個Alpha，一個Omega相視而立，卻又各自沉默不語，空氣彷彿被兩人的信息素凝固，連呼吸都變得沉悶、窒息。

打破沉默讓空氣再次流動起來的，是在場完全感受不到信息素的Beta，黃少天。

「我說你們倆，與其杵在這兒大眼瞪小眼，不如現在、直接、就地把事情說一說怎麼樣？好比什麼時候在一起的？又是什麼時候分手的？老葉你又是什麼時候生的孩子………」

「少天。」喻文州不著痕跡地深深吸吐了一回，才手口並用地阻止自家Beta繼續說下去，「閉嘴。」

他摀著黃少天的嘴，不讓他有再說出任何一個字的機會──那倆只不過是對上一眼，周澤楷就能散出這樣的威壓，還是無意識的，要是再深入討論……

畫面太美，喻文州不敢再想像。再說了，你們倆的事何苦拉我們一群無關的Alpha進去？

「抱歉，欠管教。」喻文州無奈地朝兩人歉然一笑，而後又對著周澤楷道，「周隊，麻煩收一下。」

周澤楷瞳孔微微一動，滯悶的空氣才像打開了窗的屋子吹進了一道風，開始流動。

邱非重重喘出一口氣，宛若剛從水裡脫困的溺水者，孫翔雖不似他這麼嚴重，但也不免露出一臉得救了的表情。

而葉修，則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在周澤楷完全將信息素收了之後，才撤掉那一身如針刺般的防衛。他重新勾起嘴角，笑著對喻文州道，「確實是。不過也未必是壞事，是吧？」

也就只有什麼都感知不到的Beta，才能這樣若無其事地打斷一個高級Alpha與一個優質Omega所掀起的無聲硝煙。

「只是我剛剛還是想錯了。」葉修看著在場唯一的一個Beta揚起一抹懷念的笑，「黃少天依舊是那個黃少天啊，這麼多年過去就算退役了，還是那個話嘮，連講解個比賽都能比場上打的人還精彩。」

黃少天一聽立刻眼睛一亮，「你有看我講解的比賽？如何如何？我說得肯定必其他人都還要精彩吧！看來你還是有在關心賽況的嘛，就知道你這傢伙怎麼可能離開榮耀！你……」

誰知話還沒說完就見葉修果斷的搖頭說沒看，「賽況跟賽事結果都是沐橙跟我說的。」說完看著黃少天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只好又無奈補充，「太忙了，時間常常兜不上，偶爾有空看個重播。」還常常看不完全。

「你這貨到底在忙啥呢！？」黃少天瞪大了眼問，完全不相信曾經如此熱愛榮耀的聯盟鬥神竟會連看個比賽的時間都抽不出來。

「一言難盡。」葉修苦笑，還想說些什麼卻聽有人從廊道那兒又喊了他一聲，他回頭應了聲馬上，低頭看了腕上的錶對幾人開口。

「行了，我真沒時間了，其他有空下次說吧。我讓人帶你們出去。」說著葉修便抬手要喊人過來。

「等等等等等！」黃少天連忙按下他高舉的手，抓著他不放，「什麼下次？在你這裡什麼時候有下次了？從前約你PK你總說下次，下次又說下次，從來就沒個準兒！誰知道你這回是不是又在忽悠人？現在要把你這麼放了，我下回是不是還得來電視台才堵得到人啊？不行，我就在這兒等著！等你錄完那什麼……什麼節目的也可以！多晚都行！」

葉修有些頭疼地捏了捏眉間，可時間緊迫他也懶得再跟這個話嘮扯，鮮有地退了一步，「行行行，我怕了你了。你聯絡沐橙，她知道我空檔，你跟她約好時間、訂好餐廳我肯定去，行吧？」

通常約到了蘇沐橙，也就等於約到了葉修，於是黃少天這回信了他八成，可抓著他的手沒放，只鬆了點力氣，道，「我去，蘇妹子退役後居然還得管你這人的行程，你這麼牛的嗎你。」

「對，我牛，我忙。」葉修微微加重語氣，雖然臉上還掛著笑，但誰都聽得出話裡濃重的警告意味，「黃少天，你是想讓我請你出去，還是找保安把你轟出去？」

黃少天立刻放開他，「走走走，我自個兒走！怕了你不成！」說著便去拉喻文州要離開，走之前卻還一步三回頭地說上好幾次，「我可警告你啊，我要真連蘇妹子那兒都聯絡不上，我肯定向各大電競媒體爆料那個神隱多年的鬥神有了個女兒！」女兒還長得跟剛退役的槍王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不過葉修從來就怕過他的威脅，雙手環胸似笑非笑道，「有種你試試？」

黃少天自然不敢試，那一笑笑得黃少天頭皮發麻，渾身一抖拉著自家Alpha頭也不回地快步向外走，邊走還邊碎念著，「這貨用的什麼妖法，明明這麼多人認識的臉，跳槽跳到了娛樂圈居然能到現在沒被人爆出料來！」

邱非見喻黃兩人走了，自然也想跟上，只是他對葉修，還有些當年的情份在，一腳邁出去，卻又是將眼光放到了葉修身上，欲言又止。

葉修知他有話想說又不知如何起頭，乾脆自己先開口，「雖然這幾年我忙得沒怎麼看比賽，但大事還是知曉一點……」他溫潤地揚起嘴角，「邱非，你做得很好。」

做得很好，並不是指邱非在哪場比賽打得特別出色，而是指，他至今所做的一切。

新嘉世能一步步地，從底層慢慢爬到如今再次與輪回、藍雨等豪門齊門的戰隊，邱非絕對功不可沒。

邱非雙手緊握，想說什麼，卻又覺得說什麼都是多餘，最後，那個曾經在葉修指導下默默成長的少年彎起了嘴角，朝葉修恭敬地行了一禮，道，「謝謝前輩。」

「沒什麼值得你謝的，真要謝我的話……」葉修餘光掃了眼周澤楷，然後將食指輕放在唇間，對青年道，「那就幫我保密吧。」

邱非眼神快速在兩人間來回了遍，只覺得這神仙打架的事，凡人還是別插手的好，於是用力點頭，「肯定不會說的！」

「乖。」

見邱非也追著喻黃兩人而去，孫翔更是一刻也不想待，但無奈自家剛卸任不久的隊長還站在這兒，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周澤楷一來看出他的兩難，二來也沒想讓他留著，便開口，「你先回吧，不用管我。」

孫翔一聽立刻追上邱非腳步，只是才剛走兩步卻又聽身後葉修喊住他。

「孫翔。」

「……幹嘛。」孫翔腳步一頓，半回過頭。

只見葉修在雙唇前做了個拉拉鍊的動作，擒著一抹好看卻又滲人的笑，道，「你懂得吧？」

孫翔瞬間覺得一股冷意從脊髓攀上，只是最上仍是道，「誰有空管你那些屁事！本大爺我今天壓根兒就沒碰見過你！」

「喔，那先謝了啊！」

「哼！」

送走了邱非，又看著怒氣沖沖的孫翔消失在廊道，葉修才慢慢轉過身看向周澤楷，勾著笑問，「真不走？」

周澤楷搖頭，不只語氣，連眼神都很堅決，「我等你。」

「行。」葉修猜到如此，也不再多廢唇舌，「隨你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