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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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回歸的殺神

兩人來到太上老君府前，葉修去找了太上老君下棋，周澤楷眼見人在老君這兒不會出事，並自個兒去忙了。

待感應不到周澤楷氣息，葉修才說了正事。

「如今的太子，可好？」

「數萬年都一個樣兒，也不知是好還是不好。」老君下了一個黑子在棋盤上，幽幽嘆息著，「帝君如此……怕是……」

「天界怕是要亂了。」葉修隨意下了一手，接著道，「也或許，不只這天界。」

太上老君搖搖頭，不再談這事，雖然他知道葉修說的可能會成真，在這方面的事情上，這位前太子的分析與遠見總是很準。

於是老人家轉了話題，「你……要去見見太子嗎？」

「不見。」葉修連猶豫都沒有，直接拒絕，「我來，並非是為了見他。」

「唉，那孩子知道嗎？」

葉修樂呵一笑，「我若是說了，可能連那片竹林都走不出來。」

「難怪你肯來看我這老頭子。」話裡話外都透著無比幽怨，「也不想想你這大半年吃了我多少丹藥。」

「行了，別演了。想我的話直接來竹林不是比較快？」說著，他落下最後一子，拿起茶杯，問，「認輸了沒？」

太上老君吹了吹自己濃密的白鬍子，朝他直揮手，也再不去看那盤輸了的棋，「去去去，愛去哪兒去哪兒，愛見誰見誰，我管不著！」

於是葉修放下杯子，站起身拍了拍衣袍，「那我這就去……會會那位帝君吧。」

在葉修走出這園子之前，老君朝他高喊，「別忘了再回來把人領走啊！」

葉修頭也沒灰，只揮了揮手，表示知道。

只是最後，他也沒回老君府來領他，而是他去將自己領回了竹林。

***

方才一路走來都沒遇到什麼仙君或仙官，葉修知道那是周澤楷特意帶他繞了遠路，挑了人少的地方走，但說實話，葉修要走在這天界宮庭，是不需要這麼藏頭藏尾的，頂著自己這張臉，他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走過這天界每一處而不被懷疑，甚至還能在遇到眾神眾仙的時候，得到他們一句「見過太子殿下」。

雖然，他並不是他們口中的那位太子殿子，可他們卻認不出來。

「殿下？您是來與帝君議事的？」

殿前守衛見到他，打量了他一身白色素袍，面上有些疑惑，總覺得哪裡不對，可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葉修已然收斂了臉上情緒，一張臉上淡漠得幾乎沒有表情，只點點頭，「是。」

而後他就那麼堂而皇之地走進了帝君與眾仙神所在的議事殿。

殿內正討論得熱烈，所有人意見不一，似乎達不到一個統一的解決方案。

走進的瞬間，葉修看見他的父君朝他望過來一眼，而後示意他立刻就坐，於是便有小仙帶著他坐到了帝君下首的那個位置──那是太子專屬的位。

葉修完全沒有心裡負擔地坐了上去，端著一張淡漠無情的臉聽著帝君與眾仙官討論如何解決東方邊界的妖族，或者西方的魔族隱患該如何防治，以及……那從十三間地獄消失的，自己。

「太子殿下，您可有什麼好辦法？」

堂下突然傳來一位仙官的問話，葉修垂眸看過去，沒認出這是哪一位仙官，於是便沒有說話，直到坐在他上位的帝君朝他發話，他才慢慢偏過頭，淡淡地看著那曾被自己稱為父君的男人。

「太子，你若有想法，大可說出來。」

葉修在心裡淡笑，可面上沒有表現出來，「我的想法……君上未必認同。」

「那也得說說。你是儲君，將來要繼任我帝君之位的太子，這等大事非同小可，你得學習如何處理，否則如何擔得起重責大任？」

「大事？非同小可？」葉修反問帝君，「您是指魔族的事，還是妖族的事？又或是……那個回歸的殺神？」

帝君蹙眉，隱隱覺得自己這個兒子今日似乎有些不對勁，連語氣都不似平常那樣正經死板。

「自然是殺神！」堂下眾仙神不約而同開口。

「妖、魔兩族的事雖然也必須重視，但有韓將軍在倒不必太過擔憂，也就那位殺神……」

「是啊，這殺神當初被放逐至第十三間，還好菩薩悲天憫人，以自身修為封了第十三間地獄，才讓殺神不為禍人間，但如今封印被破……怕是他得殺回天界報仇。」

「那可是個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魔頭，竟出身天界，簡直可恥！」

菩薩？

封了第十三間？

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天地良心，三界大戰，佛界雖受牽連，但沒有完全參與其中，也就派了幾尊菩薩出來當說客，他沒事殺佛幹什麼呢？

葉修不禁挑眉，這傳說傳到人間界或其他幾界變成這種版本也就算了，怎麼離事實最近的天界也能荒謬成這樣？

難怪那三人總不想讓他出竹林，他這名聲在天界，可算是臭到頭了。

「太子殿下。」一名仙官突然站起身，朝葉修的方向作揖，「仙臣斗膽，請您出戰，將那殺神就地正法！」

這仙官這麼一說，其餘眾仙神也一一應和，最後帝君朝他看過去，以不容反駁的口吻問。

「太子，你意下如何？」

話是這麼問的，但所有人都知道，太子不會拒絕，也不能拒絕。

如果真是太子殿下坐在這殿堂之上，怕是騎虎難下，黑著臉也得說聲「兒臣願出戰」

可惜此時此刻，坐在太子之位上的，卻不是現太子，而是曾經的鬥神太子──葉修。

「我啊……先說些事吧。」

與一眾仙官嚴肅的表情截然相反，葉修瞇眼笑了笑，然後才悠悠然地開口，「首先，菩薩沒這麼閒，別說插手管天界家務事，連封印第十三間地獄這事吧……佛祖那兒要知道了肯定第一個不同意，況且她還得先考慮十殿那邊的想法，畢竟那是人家冥界的地盤。再說了，發願地獄不空不成佛的也不是她，她吃飽了撐的？還不如去人間救苦救難，各位說是吧？」

聽到這兒，眾仙官臉色已紛紛變色，連帝君也驚愕地看著他，而後越看越不對，這神情、這說話方式怎麼越看越覺得……熟悉呢？

帝君猛然站起，瞪大了雙眼看著坐在自己下位的「太子」

然而葉修卻沒理他，逕自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衣袍，換了那張故作正經的臉孔，他微微彎著嘴角，眉眼之間帶著些許俯視天下的睥睨，居高臨下地望著一眾仙官。

「還有啊，我雖手刃無數生靈，罪孽深重……但唯獨佛，我沒有殺過──這事我肯定得澄清，不然傳出去佛祖來找我興師問罪我找誰說理去。諸位說是吧？」

「你！你不是太子！你……你是……」

底下已有些年紀較長的仙官認出他來了。

「我確實不是。」葉修眨了眨眼，那金黃燦爛的瞳孔像發著光，刺得眾仙不敢直視，「但我過去曾經是。」

葉修慢慢看向上座的帝君，面上帶著好看的笑，只是那抹笑卻只留於表面，而不達眼底。

「我其實，並沒有怨過。」他對著父親開口，「但無論神佛妖魔皆有心……我只是，寒了心。」

說罷，他將雙手攏在了寬袖之中，背負在後，一步步地朝殿外走去。

他手無寸鐵，卻使眾仙避如蛇蠍；他面帶笑意，卻讓眾神感到背脊發涼。

宛若龍王分海，他所到之處眾仙官自動向兩邊閃避，讓出了一條道。

葉修無視眾仙神或驚恐、或懼怕、或憤怒的各式表情，逕自泰然自若地走著自己的道。

將至殿門之前，外頭傳來一聲守衛驚恐的呼聲。

「太子殿下！您怎麼會………！」

話音未落，葉修在距殿門只一步之遙的地方，看見了身著黑色華服，與自己長相並無一二的男人粗喘著氣衝到了殿門口，擋住了他的去路。

葉修勾著笑，看著自己的雙生弟弟。他倒是沒想到，時過萬年，他弟居然學他穿起了黑衣，枉他今日還特意向周澤楷要了白衣素袍呢。

葉秋喘著氣，看著葉修的眼裡，有著太多太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有驚愕、有激動、有懷念、有欣喜……最終這些只化作了低低啞啞的一聲，「……皇兄。」

葉修站定在他面前，細細地看了自家弟弟半晌，最終卻是什麼都沒說，只向右跨了一步直接越過他，冷淡道，「我已不再是你的兄長。太子殿下，換個稱呼吧。」

走出殿門，他在白玉的階梯之前停住，語氣雲淡風輕，說出來的話卻如洪鐘敲鳴。

「鬥神、殺神，我不在乎你們想如何稱呼，我今日來，只想說一件事──」

他半側過身，帶著傲視萬物的嘲諷語氣，輕輕道。

「這天界宮庭，我，斷不再踏入！」

他曾經為之奮戰的族人仇視他；他曾尊之敬之的父君拋棄他。

那麼，這天界對他來說，真的，再無任何意義了。

在帝君與太子及眾仙官的注視下，葉修一步一步緩而穩地走下議事殿的玉階。

玉階看著似百千階，高聳入雲，但都只是障眼法，實際走下來，也不過二十來階便到了頭。

而後他意外地看見了一身月牙白的青年，就靜靜地站在玉階之下一動不動。

待他步下最後一階，青年原本淡漠的臉上卻如初春融雪，化開了冰冷，只餘溫潤的笑容。

周澤楷沒有問他為什麼來，也沒有問他來這兒做什麼，他只是走到葉修身邊，牽起了他的手輕輕淡淡地笑著問了葉修一句。

「回去嗎？」

葉修冰冷的笑裡逐漸滲進了溫度，回握住他的手，幾不可聞地應了一聲，然後柔聲道。

「嗯，回去吧。」

此界既已無容我之處，然天大地大，必有我可歸去之所。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