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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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壹、塵封

那是一種預感，不好的預感。

在西方聽佛的第二天，周澤楷就覺得那不好的預感越發強烈，甚至在心底升起了無法抑止的煩躁，連佛說的經聽在耳底都成了咒，一點都靜不了心！

「若你心不靜，便不用勉強待著。」觀音見他如此，嘆了氣道，「你如此，硬待在這兒也悟不了多少，不如先回去。」

周澤楷猛一抬頭，先是愕然，然後才發現觀音的神色不似平常那般平靜，眉宇間全是哀傷與悲切，他心一緊，問，「發生……什麼了？」

然而觀音卻搖搖頭，什麼都沒說，只輕輕道，「無事，你去吧。」

「……」周澤楷沉默片刻，點點頭，正要喚來祥雲離開，卻聽一聲威嚴到令天地萬物都肅然起敬的聲音在身後叫住了他。

周澤楷回過身，看見了那至高無上的佛正慢慢向自己走來。

「天地間最尊貴的聖子，你這麼做又是何苦？」

「您說……我是誰？」

佛沒有理他，而是繼續道，「他既已不願成為你的劫數，聖子大可不必再去找他。更何況……他已將殉道。」

周澤楷雙目微睜，心中一凜，雖然不明白佛要說的真意，可他似乎已經知道佛祖口中的「他」指的是誰。

他慢慢看向觀音，圓睜的雙目微紅，啞著聲問，「菩薩……告訴我，他……怎麼了？」

觀音搖搖頭，閉上眼不願回答他。

周澤楷當既再不管禮儀、尊重，轉身便急著要走。

然而佛又攔下了他。

「聖子若要走，便先聽一聽這個故事，再來決定，你該不該走。」

佛祖告訴了周澤楷他真正的身世，告訴他天地聖子不該被困於一方竹林，他應該走遍天地六界，造福所有生靈，而這些萬物生靈也會回饋於他。

這，才是身為天地聖子該做的事。

然而這些，周澤楷都不想要，他甚至……都不想要那尊貴的聖子身份。

「我雖然……不記得……」臨去前，他背對著佛祖與觀音，難得說了很長的話，「但我知道，選擇輪回萬世，只為度他。」

***

第十三間地獄，封印法陣已成，十位神佛仍然在外頭源源不絕地將法力往陣裡輸送，只求完完整整將第十三間徹底封住。

血池中央一名長得極其俊美的青年坐在那兒，懷裡抱著一個男人無聲地悲鳴著。

「我選擇輪回、選擇遺忘，不為其他，只為……」他一身月牙的白衣逐漸被血浸染，聲音沙啞，緊緊抱住男人的手也不住地顫抖著，「我只想……度你。」

你想度我，可這天地，卻不容我。

「回去吧……小周。」葉修輕輕地笑了，他有些吃力地抬起手，摸上了青年英俊好看的臉，「你度不了我。」

「是的……我度不了。」抱著葉修的雙手環得更緊，因為他知道，對方說的是實話。

哪怕他輪回無數，積累萬世功德，卻度不了，他一世的殺戮。

鬥神身上沾染的血腥太多，手刃的生靈數也數不盡。

他的罪在這天地之間，無人可度。

「我不需要……」葉修輕聲開口，看著周澤楷連眨眼都不捨得，「我的罪，我自己贖。」

他再也不想殺了，他好累，什麼都不想做了，他現在只想，帶上一個做錯事的熊孩子好好再睡上一覺。

「你明明……捨不得我……」周澤楷幾乎要哭出來。

「是呀……你這麼好……我怎麼捨得？」葉修幽幽嘆道，「但你，屬於這個天地。」

「那我不要。」周澤楷道，「整個天地，我都不要，我只要你，我只要……我的劫。」

葉修吐出一氣，「……你知道了啊……」

周澤楷憐惜地摸著葉修臉上佈滿了符文的臉，那雙倒映著自己身影的金色瞳孔正在慢慢失焦，他知道，那是外頭已經成印的陣法正在起效。

世界由外而內，正在凍結， 與上一次的冰封恰恰相反。

「回去吧，小周。」葉修又說了一次，「這個世界要封印了。」

「我……」

周澤楷話沒說完，空氣中一陣孩子哭鬧般的童音就打斷了他。

『我不──我不要！不要啊！嗚嗚嗚……為什麼又要封住我，為什麼？』

周澤楷一震，完全沒想到眾神眾佛口中所說的第十三間惡靈，竟是個……小孩？還是個很任性的小孩。

葉修無奈地嘆氣，「別鬧騰了……」他騰出一隻手慢慢放到池面上，掌心中發出一道溫暖的白光， 「熊孩子……這次，我陪著你，給我好好睡著。」

『嗚嗚……我不要……不要……我要作亂！我要危害四方……』

就你這熊樣……連成形都差著呢，還危害四方。

「睡吧。」

掌中白光加劇，孩子的哭鬧聲終是慢慢消停，像是哭累了睡著一樣。

收回光，葉修是真的累了，任由那隻手沉到血池之中。

「忘了我吧，小周。」葉修閉上眼，他沒有力氣睜開再看著他的小周了，「就和……從前一樣……」

說話聲漸小，整個世界的腥紅也隨著冰封而慢慢退去顏色。

周澤楷仍舊沒有放開葉修，縱然他知道他已經快要失去意識。

「你會，記得我嗎？」周澤楷突然這麼問。

葉修笑出一聲，沒有回答，只是微微點著頭。

──會的。天荒地老，都會記得。

世界冰封的速度很快，白色的冰已悄然無聲地來到血池周圍，並往池中的陣眼──葉修──匯集。

周澤楷知道時間不多了，緩緩低下頭，輕輕吻住葉修。

葉修唇邊漾起笑，可他已經說不出話了，連睜開眼都做不到，只能靜靜感受著青年給予他的吻，在意識逐漸消失前，聽到他用醇厚溫暖的聲音說了一句自己剛剛說過的話。

「睡吧……」

在冰封來到正中央之前，周澤楷慢慢將葉修放進血池之中，看著那張睡去的容顏慢慢被水面漫過，最終被塵封於冰面之下。

封印，至此完成。

從始至終，那些冰連周澤楷的衣角都沒碰上，白色的衣袍上只有血池沾染過的，淡淡的紅。

他將掌心貼在冰面上慢慢地摩娑，就像在撫著葉修的臉頰一般。

「若是度不了……那麼，永生萬世，我陪著你。」

直至，世界終結。

TBC.